晨曦将至,朝阳的光辉顺着灰白墙壁倾泻在一座小院里。
院落不大,却格外清雅。
木制窗棂上挂满了水墨画,春花、夏蝉、秋月、冬雪一样不少。
院里有一棵百年柳树,枝干粗壮、柳叶浓密。
树下站着位俊美公子,手里握着把细长铁剑,正不断重复着拔剑斩柳叶、再收剑入鞘的动作。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点拖沓,其中腕力暗藏巧劲,能把整片柳叶切成两半、叶脉根部又能与树枝紧密相连,使其不至于落下枝头。
使剑人的技巧可见一斑。
在这个崇尚“能力”的时代,武道的修炼早已被人们淡忘。
可仍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因为各种原因,依然在刻苦修炼体术,而他们所付出的艰辛代价,往往是修炼“能力”的几百上千倍。
章怀如修炼武道的原因也十分简单,因为她是个女人,这是即使她把自己打扮成男人模样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不动明王的血统在她这一代开始觉醒,可她却因为女身没有办法发挥能力的最大价值。
但天性高傲的她还是毅然拿起了长剑。
这天下,她想闯一闯。
平静的早晨并不平常,积年累月锻炼出来的神赐感官,让她能分辨出百米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
透过人群,她已经发现了一缕不一样的气息。
果然,十几个挥剑间,已经有一个脚步靠近了大门口。
章怀如目光一凛,一把就将铁剑弹了出去,紧接着她又从腰间解下一柄短刃,长剑在前、短刃在后,两病利器以奔雷之势刺向木门。
“呛啷啷!”
但听两声兵器长鸣,两柄剑已没入木门。
门后站着的人是章怀山,此时他用一只手接住了长剑。而那短刃,离胸口只差半寸,稍一用力就会刺入身体。
“怎么不用明王?”
章怀山似乎对妹妹的表现不甚满意,语气里夹杂着责问。
然而章怀如的冰冷比他更甚,冰冷的皮囊下深藏着止水般的心,好似任何表情在她脸上都是多余的。
在确认了来人之后,她把长短两剑收入鞘中,转而继续对着柳树继续练习拔剑术。
“那个人出现了。”
说话时,章怀山已经走进了小院。
听到这话,章怀如拔剑的手忽然停滞,异样的情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良久才开口道:“在哪儿?”
“那孩子要出城去,我答应要帮他。”
“然后呢?”
“现在缺少人手。”
“什么时候。”
“两天之内,等他安排。”
“好!”
简单问了几个问题,章怀如又开始练习起拔剑。
只是她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失了方寸,每一剑都让大片树叶哗哗落地。
“你不问问那个人怎么样了?”
“轰隆!”
最后一剑,赤色法华怀绕剑身,一剑下去,整棵柳树、连同树根都被击碎成了粉末,只留下一个深坑。
“带我去见他。”
漫天纷飞的碎末下,章怀如的声音有些颤抖。
章怀山愣了一下,刚才那一剑的力道,经有了七品不动明王的实力。
欣喜之色不露言表,他淡淡的回了句:“好。”
“等一下!”
“怎么了?”
章怀如少有的扭捏着,说道:“我去换件衣服。”
“好。”
章怀山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这两天让他吃惊的事虽然多,但眼前的事无疑是最匪夷所思的一件。
时间流转的很慢,直到太阳把章怀山的影子聚拢在脚底,章怀如才从木屋里走出来。
可眼前的女人,哪里还是他从前认识的妹妹。
一节玉簪斜插云鬓,两袖白雪散在风间,面无粉黛却红晕如霞,眼含秋水偏冷冰若霜。
好端端一个白玉雕琢的美人,骨子里却散发着一股逼人傲气,教人不敢直视。
此时张怀如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惊喜、有遗憾、有失落,更多的则是:憧憬。
“带我去找他吧。”
……
达因城的规划迎合旧制,以“承云大道”为中轴,把全城分成了东、西两个区域。
东区名叫“常明”、西区名叫“兴庆”。
建城之初,常明、兴庆二区的建设并无不同。但由于常明区里住着五位神裔家族,所以才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他们都以能住进常明区为荣。
在有了财力积累后,人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住进常明区,以彰显他们身份的尊贵。
相比之下,兴庆区就逐渐变成了落魄的平民区。
走在承运大道上,左面是热闹繁华的常明区、右面是破败肮脏的兴庆区。两相对比,割裂感十足。
承运大道的中段有一块凸起的山地,山地上有一座依靠山势雕凿而成的恢弘宫殿,名叫“中枢庭”。
这里是整个达因城的政治枢纽。
翻过中枢庭,在承云大道的尽头立有一座气派十足的庙宇。
庙宇采用列柱围廊式建筑,正面的八层台阶上立有十二根巨石长柱,其上画栋镂檐、遍饰浮雕,精美绝伦。
这座庙宇就是达因城的圣地:神庙。
神庙里供奉的,是五位远古神祇。
爬上八层台阶,十二根石柱后另有五扇顶梁大门,每一扇大门后面都有一条白玉通道,直指大殿深处。
跨过大门,能在通道的尽头看到五尊巨大石像。
石像一字排开,从左到右分别是: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轩辕氏、神农氏。
相传,这五位神祇曾在末世之后赐福人间,给达因城的子民带来生的希望。
作为享受福祉的代价,达因城的子民只能留在城里,侍奉五位神祇的后裔。
城里的人全都是他们虔诚的信徒,因此神庙里整天都有前祈福祷告的人们,从早到晚都络绎不绝。
不过由于黎沐的叛逃,代表黎家祖先的神农像已经被极端信徒破坏掉,只剩些一个空落落的底座。
而石像前的那条白玉通道,也已经很久没人走过了。
此时,黎名玉就一脚踏进了那扇积灰许久的大门。
落脚的一刹那,整个大殿里的人同时停下了动作,并向他投来了憎恨的目光。
随后,人们一同涌向了他,有的指指点点、有的破口大骂。
“这是谁家的孩子!居然要参拜恶魔?”
“应该让他父母坐牢!”
“快去找神使把他赶出去!”
“对!把他赶出去!”
……
神庙本是肃静地,喧闹的人声立马引起了一位白衣人的注意,于是他开始走向人群。
众人看到那白衣人,立马安静下来,开始恭敬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那白衣人一路走到黎名玉身后,笑道:“小兄弟,十年以来,你是第一个敢站在这里的人。”
黎名玉正看着倒塌的神农石像发呆,忽然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话,便回过头来。
只见那人白衣金冠,唇红齿白,风轻云淡的脸仿佛早已脱离人间世俗,一心只有无形大道。
“那你是第二个?”
白衣人哈哈一笑,然后摇头道:“我是这庙里的神使,算不得。”
黎名玉两眼一瞪,道:“你是这当差的?”
白衣神使点点头。
“那好,跟你打听过人,认不认识……”
“师尊!首座叫我来请你,说有事商议。”
忽然,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黎名玉的话。
黎名玉听着声音耳熟,他把视野绕过白衣神使,在神使脚下找到了一个跪在地上的浅白长衫的女子。
白衣神使看到女子,随后把她搀扶起来,道:“这位小兄弟似乎对神农像很感兴趣,替为师帮他解惑。”
“弟子遵命。”
白衣神使满意的点点头,而后离开。
白衣神使走后,黎名玉伸出手掌挡住自己的眼前,只留一个能看到女子眼睛的缝隙。
这样一来,他立马就认出了那熟悉的眉目,正是月青。
“找到你了!”
灰衣女子听他说话,忙避开人们目光,一把将他拉扯到了一处角落里。
黎名玉嬉皮笑脸的说道:“这不长得挺好看,非要蒙个面干嘛。”
月青的慌张劲儿还没缓过来,气哄哄的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出城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希望你能来帮忙。”
“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我们暮歌庄园汇合。事情办妥我们就可以出城!”
月青应下,道:“还有别的事么?”
黎名玉道:“倒是没别的事。只是明晚要做的事很危险,你考虑好了再来找我。”
月青道:“危不危险不用你操心。还有,你下次出现的时候能不能别这么招摇了?”
“这……我尽量。”
说完,月青甩着脸子离开了。
黎名玉自讨无趣,又不想回大殿里受人冷眼,只好讪讪的离开了。
……
神庙后方的首座房间里,白衣神使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
“玉疆,你来了。”
隔着珠帘,房间深处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玉疆恭敬地跪拜在地,道:“弟子玉疆,参见首座上人。”
“坐下说话。”
珠帘后的一个背影大袖一挥,靠在墙边的太师椅就立马飞到了玉疆面前。
“弟子遵命。”
坐在太师椅上后,玉疆问道:“不知首座上人唤弟子何事。”
“这是上个月的账目,你看一下。”
说话间,有两个账本从珠帘后飞了出来。
玉疆伸手接住账本,开始迅速翻阅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他神色肃然的合上了账本。
“如何?”
珠帘后的声音问道。
“少了十万金。”
“然后呢。”
玉疆目光一变,右手忽然生风。接着一道血光闪过,他的左肩忽然喷出一条血柱。
他的左胳膊,已经被自己活生生给撕扯下来了。
血液还在止不住的流,玉疆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扣了个响头,道:“弟子认罚,三日之内会交出凶徒,望神主宽恕。”
珠帘后的声音踟蹰片刻,而后缓缓道:“我门下有十二弟子,这里面我最放心的就是你,所以才把财政之事交到你手里。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让那十一个师兄怎么看?你让其他三个盯着这块肥肉的家族怎么看?”
玉疆把头埋得更深了,道:“是弟子失职,请首座降罪。”
“给你降罪的不是我,是神主。”
“是,弟子愚钝。”
“你先下去吧,后面的事我晚些再交代。”
“谢首座恩赐,弟子告退。”
说完,玉疆艰难的从地上爬起,踉跄的走出首座大门。
他刚一出门,就迎面撞上了过来交差的月青。
月青见到他的惨状,一把将他搀扶住,神色慌张的道:“师尊!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玉疆脸上血色全无,左肩白骨外露、皮肉翻滚,鲜血横流。
他宠溺的看了眼月青,努力挤出了微笑,道:“事情都办好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月青突然怔在原地,她要做的事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师尊是怎么知道的?
“弟子……弟子不知师尊在说什么。”
“事我先替你扛下来了,还不知道后果如何。趁首座没发现之前,快走吧!”
月青忽然失神,平时她自诩精神强大,可真正遇到需要抉择的时候,她还是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玉疆和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先回去吧!”
月青忽然如梦初醒,紧张的说道:“谢……谢师尊。”
随后她便转身离开。
待月青身影消失,玉疆忽然站直了身子,对着门后的珠帘说道:
“弟子已查出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