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高过一波的哀嚎声,震耳欲聋,阵阵血腥味顺着海风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无论哪一方,伤亡是在所难免的。
“杀不了白郡司,便让他后继无人,云牙山断在他手上!”
在蝎九阴的命令下,黑压压的军团全都朝着白斯寒所在的方向位涌去!
云牙山妖群,见此情景纷纷上前护卫!
奈何没能赶上蝎九阴手中的长刀,白斯寒躲闪不及,刀尖划过他的旧伤,冷冽的刀锋淌过温热的鲜血。
他呜咽皱眉,转身朝持刀之人望去,目及之处是一片黑。
蝎九阴宽大的黑披风阻挡了白斯寒的双目,除了黑,他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他举刀对峙,两把刀锋相互抵着,不让分毫。
“少主!”
族群们齐齐朝二人冲来,而蝎九阴像是无惧后果,依然保持着两刀相撞的动作。
“小子,我在红叶身上种下了同命蛊,若你杀了我,她也会死。”
他震惊,几乎是使出浑身力气将对方挥开,握在手中的刀挫败地开始犹豫起来,迟迟不敢朝蝎九阴砍去。
如同被那句话收了心智,他朝赶来的同伴一拂衣袖,示意他们退后,众人虽不解,但也照做。
白斯寒迟疑观望,目似利剑,狠狠瞪着眼前的蝎九阴,难以置信这是一位母亲。
身下海浪汹涌,击打在峭壁上的水花波及周身,海水模糊了他胸口的血,也模糊了他的视线,水滴打在脸上顺进嘴角,他尝到的却是心底生出的苦涩。
红叶本该如火艳丽,如今却如凋零的残花,她揽尽乱世所有的悲情和仇恨,最终却活成一个工具,至死皆是苦不堪言。
爱上仇人儿子的耻辱令她挣扎徘徊,悲哀的是,这所爱之人却不知情为何物,将她推向绝望深渊。
白斯寒很明白,却也只能无奈。
一柄刀抵在蝎九阴脑后,白郡司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满目尽是令人寒颤的杀意。
白斯寒心惊,为难,试图抓住什么,伸手却是一片空虚。
他该焦躁地阻止老爹不要杀蝎九阴来救红叶一命吗?还是闭一闭眼,任凭他们取了蝎九阴的命,同时也是红叶的……
他该如何是好?
白郡司面色愈加暗沉,刀身并未立刻砍下,而是对上白斯寒一筹莫展的神情。
“老爹,让我考虑一会。”
考虑该放弃自己,还是放弃红叶。
白郡司对他的做法不置可否,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否应当替他抉择,心下已然有了答案,只是那名为红叶的姑娘,他实在怜惜。
白郡司略带歉意的眼神,白斯寒体会得到。
“你们这父子俩可真是凉薄之人啊,红叶救了你一命,如今你们反而恩将仇报?啧啧啧,当真是无情无义啊。”
蝎九阴的话,尖锐,鄙夷,似乎这二人是世间最为歹毒之人。
白斯寒想起红叶为他挡刀一事心下确实愧疚,或许是他尚且年轻,这番话对他而言相当奏效,几乎要缴械投降,还她一命了。
白郡司应当是看出他的意图,手中的刀跃跃欲试,眼看就要一刀穿透蝎九阴的脑袋。
就在他下手之时,夹于中间的蝎九阴开始抱头哀嚎,脱落下来的黑色披风被暴风卷走,一头黑发缠绕在狰狞的面庞上。
父子连忙躲闪一旁拉开了距离,疑惑地看着倒地的女人,红戎鬼从旁赶来扶上白斯寒。
浓烟黑雾包围着女人,任她如何哀嚎,如何抽搐,痛苦似乎没有打算放过她,白斯寒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握着那把带血的刀,那只布满沧桑痕迹的手在疯狂发颤!
怎么回事?
莫非是红叶……
﹉
石屋内,泫然欲泣的小姑娘握着手中的锦袋凝神屏气,屋子里是升腾而起的魂魄白茫茫一片,而那位红衣少年则站在她身旁,静静观望。
周围安静得只听得到白沐雪默默的啜泣声,有一下没一下,锥心刺骨的疼在心间逐渐涨大,她却不敢大声哭泣,生怕惊扰打散了这魂魄。
一旁的狸吾神情凝重看不出此刻的情绪,眼前的悲剧让他只能沉默着。
白雾似的魂化作星星点点,一颗一颗钻入锦袋,慢慢地聚集其中。
红叶累极了,真真地睡去了。
即使是生命最后一刻也不曾有过一个怀抱能容下她,或许对她而言死亡是唯一可以结束梦魇的方法,是解脱。
片刻前还在饮酒苦笑的姑娘,此时已成一道孤魂,正被白沐雪纳入锦袋之中,冰凉的石地上是她遗留下的白衣黄裙。
白沐雪眼前漂浮着彼时的红叶,与她嬉闹,一起欢笑,一起战斗,畅聊心事……如今仅剩追忆。
半柱香之前,一切都还未发生。
狸吾随着红叶寻到了白沐雪所在之处,他本沉着,本不会冲动。
“知道吗,你的哥哥和爹爹都来了,为了你来的。”她走到炉边,取下温热的酒,声音飘渺虚无。
突然她望着白沐雪,看似舒畅的眉头却在虚弱地笑着:“你好幸福。”
有那么多,那么多爱你的人……
红叶心中道不清是否嫉妒,只知道这全世界的偏爱仿佛都赐给眼前这个小姑娘,而自己却与之截然不同,承受着全天下所有的无情与冷漠。
太不公了。
“同为子女,同为女子,为何你却比我幸运这样多?”她几乎要骂出口了,她实在不甘!
白沐雪知晓她所指为何,蛰伏已久的心思不道不行。
“是你将所有人的好意拒之门外了。”
红叶埋首苦笑:“好意?你们一直提防着我,何来真心好意?”
“我从未提防过你,一直视你为朋友,你可愿意相信?”白沐雪虽是轻言细语,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红叶蹲下身看着她,试图看进她眼底,然后将所有谎言扒扯出来,狠狠践踏。
可并无收获。
白沐雪道:“即便此时此刻,我依然相信你不会是我们的敌人,你只是红叶,我认识的红叶。”
红叶忽然笑了,她很想骂她虚伪,骂她可笑,可望见这双挚诚的眼眸,到嘴边的责骂又吞了回去。
身后的小窗,偷偷开了缝隙,遗漏了一丝夜色。
有影子投在屋内石地上,不难被红叶察觉。
狸吾静静地窥着她们,入眼的虽只是红叶倾泻在后背的长发,可他也感受出这满是伤痛的背影,如此卑微。
哪个姑娘家不盼着父母宠爱,良人相依呢?
奈何世间定数实属无奈。
突然,余光处有一高大身影忽闪而过,引去了狸吾的注意!
狸吾眯眼仔细打量,虽只是匆匆一眼,却真切地将那张熟悉的面孔印入他满是震惊的瞳孔!
为什么……铁鼠的父亲会在蝎九阴的宫殿之内?
屋内突如其来的骚动声收回了狸吾的注意,他重新将视线放在二人身上。
红叶早已注意到窗外窥视的人,心中有了盘算,正朝着白沐雪步步接近。
“你觉得你们真心待我么?若我伤你分毫,不论是白斯寒还是狸吾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我,他们在乎的只有你而已,我……我真有些嫉妒。”她说得凄楚,怨恨。
红叶蹲下身,低头贴近她的耳畔,轻轻道:“你信不信,屋外的家伙会为了你立刻杀了我……”
她开始抚白沐雪的头,抚她的发,慢慢的贴近……
手,骤然开始用劲,将脆弱的脖颈死死地掐住,那样的力道,叫白沐雪呼救不得,捆在身后的双手挣扎着,带起藤条摩擦出窸窣声。
眼前闪着白沐雪震惊的眸,渐渐扭曲的容,红叶仔细听着背后窗外的动静,几乎能够想象狸吾飞身进屋给她一刀的画面。
或许正是她所期望的,有人能给她一刀,结束半生的折磨。
狸吾急急提刀冲进屋,利刃破空而来,直指红叶心口,可在最后一刻他还是刹住的脚,收刀的那一刻掌心奋力一击!
红叶只觉得背后一股力量击打而来,踉跄着身子被推向一旁。
他没有杀自己。
狸吾深深皱眉,看向红叶的眼中闪着寒光。
他慌忙凑近,砍断了束缚白沐雪的藤条,将她掩至身旁。
“我不想杀你,你放了她。”
红叶卧坐在地上,不去看他们,仿佛在思量狸吾的话。
白沐雪刚想走近她,狸吾便伸手拦阻,他摇摇头示意不要靠近,她也听话的停下步子,只轻轻开口:“你瞧,就连狸吾也不忍伤害你,我与阿寒更加不会,我们待你是真心的。”
红叶起身,闷闷道:“你是傻子吗?你不杀我,我刚才可是要杀你的。”
“我自当是不愿意死的,可我相信你也不会杀我。”她说得很肯定,仿佛忘却了方才的窒息感。
“你为何如此天真,我若不杀你,刚才又是为何?”
“你不过是想引出狸吾罢了,你心中自然知道,有狸吾在我便不会死在你手上。”
白沐雪与她确实天壤之别,那股子莫名其妙的信念似与生俱来一般,让她羡慕,让她悲从中来。
红叶似要做最后的挣扎,嘲她可笑。
只见白沐雪轻轻推开狸吾,渐渐走进了她,笃定道:“若你不信,便杀我试试。”
狸吾刚想说什么,立刻被她打断了话:“你不要管,今日我定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心。”
或许这是他们第一次见白沐雪这般认真,红叶愣怔许久,最后选择转身,踱步走向火炉边,倾一杯酒,斟酌片刻,一饮而尽。
红叶闭上眼,承认了心中的不忍,不过一个仇人之女,却也让她如此动摇。
她挫败也无奈。
这一世,注定一事无成。
狸吾似乎听见她压抑在喉头的哭声,用一声声饮酒声无力地掩盖着。
“你赢了。”红叶淡淡道。
一边流着泪一边继续饮着:“我知道你哥哥也不忍杀我,如今,只能我……”
“红叶,离开这里,跟我们走好吗?”白沐雪疼惜地劝着她。
红叶挑起眉头笑道:“我如何能走,我身上被母亲种下蛊毒了,我母亲死了,我也是死,你爹爹又如何能放过我母亲?就算放过,我母亲又怎么会就此打住?”
红叶怎样都是死。
白沐雪闻言一愣,蹙眉追问:“什么蛊毒……你在说什么?”
红叶仰起头,又饮下一杯,眼角的泪与嘴角的酒一同淌下。
白沐雪追上前仔细瞧她模样,那渐渐发紫的唇瓣,苍白的面容不难看出,她中毒了……
“红叶?!”
突然,她倒了下去,倒在地上,耳边是白沐雪呼唤她的声音,转瞬之间,她便感受到浑身的痛楚,体内毒酒烈火般灼烧心脏,只要她死了,一切仇恨也就终结。
“红叶,别这样,我们会救你的!你别……”
她听见白沐雪无法抑制的哭腔,还有那溢出来的泪水,滴滴答答落在自己的脸上,温热着自己的冷漠,她的心便如此轻易就软了下去。
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沐雪的肩头,似在安抚:“别哭,死对我而言是好事啊……我死了,你哥哥就也不必为难了……”
死有何惧,生死难控。
无碍,只当世间从未有过红叶。
红叶在腐朽中静静地等待死亡,身体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对着沐雪痴痴笑着,似要交代什么,可最终也只能拼凑一声声痛苦的呻吟。
白沐雪简直就要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哆哆嗦嗦着伸手取出一只锦缎袋子,将其打开。
顷刻间,满屋都是勾魂摄魄的香气。
狸吾识得此物,他在老头那见过,名为‘聚魂袋’,乃是道法家族之物,这丫头又是从何处得来?
躺在地上的身躯如同油尽的灯芯,在最后一缕魂烟纳入袋中后,留下的只剩熟悉的白衣黄裙和倾倒着的酒杯,以及杯中所剩无几的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