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股精
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兰心妍第一次重视太阳的光辉。
又是一顿简单的早餐。早餐后,二人踏上了寻找股神之路。
如果说,真有志同道合,他俩算了天生一对了。两人能否相处,就看能不能向一个目标走。哪怕都是魔鬼,只要都想去杀人,就能结伴而行。
这一天,他们逢人“您好”,到处“麻烦”,还真找到一个“精英股神讲习班”。
二人对着门口的简介一番研究后,急不可待地上了楼。
一进走廊,就听见了一个甜美的女中音在走廊回荡:
“学员们,炒股是个击鼓传花的游戏,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先知先觉者肥吃肥喝,后知后觉者残汤剩饭,不知不觉者前来买单。下面,我们再次请出当代股市精英朴大洋先生给大家讲课!”
一阵激烈的掌声过后,一个男中音响起:
“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1996年4月,当我走进股市交易大厅的时候,那醒目的八个大字至今还在我脑海里‘扑腾扑腾’地乱跳。我被挤在大厅最后的角落里,想看大盘都看不全。”
金扶摇想,这不是说我呢吗?
“我从跃跃欲试,到小打小闹,再到提刀上阵,又到孤注一掷,人性的弱点让我时时忘记住那块牌子。结果,我输了,输得就剩下一条裤衩了。”
自己不正是这样吗?金扶摇心里由衷地佩服,精英就是精英,句句说到心坎儿上。
“是什么让我十年内财富翻了上百倍呢?听精英讲课……”
兰心妍从门缝里向里瞅,就看见一个身着西装、脖子上系着领带的油腻“精英”的手有力地挥舞着。
“靠谱”,金扶摇小声地对兰心妍的耳朵嘀咕道。
“哎哎,扒……扒什么墙……豁子呢?”一个东北口音、略有点结巴的声音从背后低沉而严厉地响起。
金扶摇回头一看,是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看行头和自己差不多,也就是个搞卫生或把大门儿的,便谦逊地说:“老师,我们也想听精英讲课。”
把门儿人把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问:“学费带来了吗?”
兰心妍问:“多少钱?”
把门儿人说:“一……节课每人五……十。”
金扶摇说:“今天也没带钱啊。”
把门儿人说:“那……那那……就明天来吧。”
兰心妍说:“我就想听今天的课。”
说完就要推门进去。
把门儿的一把拉住她:“妹……子,那可不……行,精英的课……哪哪……有白听的?”
兰心妍不管那一套,就往里闯。
把门儿人薅住她的衣领,二人撕巴到了一起。
门打开了,西装精英男打开了门。他先是对着金扶摇眉头一皱,看见兰心妍后眼睛一亮,向把门儿人呶了下嘴:“就让他们免费听一节课吧。”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兰心妍乐呵地拉着金扶摇进了讲堂,找了前排空位坐下。
朴大洋继续他风度翩翩的讲座:“学员们,人生如股,一辈子在赌。出生叫上市,恋爱叫选股,结婚叫被套,生一个娃叫半仓,生两个娃叫满仓,生三个娃等于加了杠杆。离婚叫割肉,二婚叫重组,儿子娶媳妇叫高送转,女儿出嫁叫资产剥离,老了叫ST,挂了叫退市。你们说,细(是)不细(是)呀!”
“细——”下面一片声地互动反馈。金扶摇也跟着喊了声“是”,觉得脱离群众了。
“在这里,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欲入股市的大门得有‘六个一’。”朴精英扶了扶架在一个版上着不开的大方脸上的眼镜:“什么叫六个一呢?一是要有一些长锈的银子。”
说这话时,他向金扶摇斜了一眼:“资本市场嘛,要有资本,摸遍全身没掏出五十元听课费来,拿大拇指炒股啊?大拇指要是能制造出下一代,还要那个啥……干啥?”
金扶摇不敢看朴大洋那富于穿透力的文痞眼神儿。心想,只要你讲,你又不能把没交学费的耳朵捂上,我就听,听课第一。
西装精英正了正领带,接着慷慨陈词:“你们说,股市的风险比大海的浪涛大吗?”
“不大!”
“大!”
下面反馈了“一锅粥”。
“大得出人意料。”朴精英继续他的互动式儿启发教学,“你们说,它比日常进棋牌室赌博输赢要大吗?”
“不大!”
“大!”
下面又反馈了“一锅粥”。
“大得不知多出多少倍。”朴精英循循善诱,“那还为什么股市大厅里挤满了人呢?”
“想赚钱。”
“想钱想疯了。”
金扶摇这才听出,学员中激昂互动的就那么一两个人,有点儿像托儿。
“炒股就像打麻将,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是赢家。打麻将一把牌最多只有一个人入账,股票赢的概率比麻将要低得多,一般是‘一赢二平七分输’。”朴大洋富于磁性的声音直击耳鼓,“刚来的那位漂亮女学员,看看你周围的人谁是那个赢家呀?”
“老师,我看不出来。”兰心妍环顾左右。
“有人不学无术,却会抱着比别人高明的心态去搏杀,其实是‘搏傻’。”
朴精英又向金扶摇斜了一眼,“这位新进来的男学员,你知道在股市中谁‘杀’了你吗?你知道钱是咋没的吗?”
“老师,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杀’我的人。”金扶摇站起答道,“也可能是被我杀的人。”
“你小子倒很自信耶。”朴精英面露嘲意,“所以嘛,入市首先要有些闲钱,如果连吃饭、住店、泡妞和听课的钱都没有,能承担大的风险呢?”
在朴精英向身边漂亮的女助理瞟了一眼的时候,金扶摇也向兰心妍瞟了一眼。
看来,泡妞也是炒股的一项价值追求。金扶摇不敢多想,生怕漏听股神讲的精髓。
“要赢得起,更要输得起。千万别借钱炒股,也不要替人理财,更不能砸锅卖铁卖儿卖女卖老婆去炒股。”西装男说着,向金扶摇和兰心妍扫描了一下。
这让金扶摇如芒在背,好像他要卖老婆似的。冷静一想,为了学本领,听几句闲话又如何?况且,他觉得朴大洋长相色点儿,话说得还是有道理的。
“第二要有一搭‘发霉’的股论。”朴精英接着传道授业解惑,“炒股,对没有股市知识的人来说,相当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他停顿了一下,向金扶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兜里没几两银子敢去大赌场,没有塔吊的人敢盖摩天大楼,崴泥儿(出事)是早晚的。”
金扶摇心想,要是啥都有,谁还听你叭叭?
朴大洋像看透了金扶摇心思:“来听我课的人,有的有点股票方面的常识,知道一些术语,就自以为是股神了。在我看来,没学深学透、没多年经验,只能是个‘半吊子’。用花拳绣腿去迎‘敌’,还不如永远是个门外汉!”
掌声响起来,这是兰心妍带头鼓的掌。
她想,没交学费,捧个“巴掌场”也算是一种支持吧。再说,这老哥说得比唱得好听。
“读死书的不如无书,听我课的才长见识。”掌声让朴精英受到了鼓舞,更加兴奋,他的眼光投在兰心妍的白皙的脸上,胖胖的舌头滴溜乱转,“股海有谚,技术面敌不过基本面,基本面敌不过政策面,政策面敌不过资金面,资金面敌不过技术面……新来的二位,能听懂吗?”
金扶摇点了点头,这对他来说,就像农村牧区倒粪一样简单。
可兰心妍以为他在说绕口令,尴尬地回道:“老师,说实话,听不太懂。”
“看你们像是学文学博士后呢,人话听不懂吗?”
金扶摇心想,我自幼骑马放羊看骆驼戳牛屁股,牲口语言都通,何况讲师乎?
朴精英从眼镜片上边看着二人:“我跟你说,博士后、80后,统统干不过脸皮厚。这样说能听懂吧?”
“能听懂,老师。”兰心妍说,但她不知道老师为啥讲“脸皮”。
“脸皮,也叫面儿,这些‘面儿’都有占上风的时候,就看你能不能把握,功底与灵活是一切股精致胜的法宝,机智与果敢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朴精英向兰心妍投来一个暧昧的表情,“所以,找恋人也好,炒股票也好,不要一条道跑到黑!”
这次,还没等兰心妍鼓掌,西装精英的话伴着一只手优美的弧线戛然而止。意犹末尽,余音袅袅。
漂亮女助理款款上台:“各位学员,本节课圆满完成,十分钟后下一节课开始,请未交足听课费的学员马上交上。不然,要请您退场了。”
金扶摇和兰心妍自然被“请”了出来。
算了一下账,每节课一人五十元,听着不贵,可每节课也就二十分钟,股神要讲的“六个一”才讲了俩,这样下去,一天大概得十节课,听不起。
找个股神不容易,金扶摇就凑过去和朴大洋商量:“朴老师,能不能让我们干点活儿顶听课费?”
西装精英的眼光掠过他,在兰心妍的脸上停留下来。
他坚定地说:“她在散场后帮忙收拾一下桌椅、打扫一下卫生可以。你嘛,不是干粗活儿的料儿。”
说完,转过身去给金扶摇留下一大屁股。
金扶摇留下兰心妍,心里五味杂陈地躲在墙角,耳后隐约传来了女助理甜甜的声音:
“股民最需‘后悔药’,踏遍青山找不到;居安常思危难时,莫向苍天空祷告。为了不空祷告,我们继续聆听朴精英的哼哼教诲。”
“炒股还要有一个‘抗震’的心态。”接下来一个富于磁性的声音微微传来,“炒股就是炒心态,心态决定状态。要做到被杀得伤痕累累、一地鸡毛、片甲不留,而不面红心跳、心梗脑溢、跳楼上吊……”
金扶摇只恨自己耳朵短。
“那就要做到,得不喜,输赢还说不定呢;失不忧,可能还有机会;涨不贪,要落袋为安;跌不惧,不要低位割肉。否则,费尽心机赚的那点钱,还不够买心脏药的。这,绝非危言耸听……”
朴大洋的话隐隐约约传过来。
“你……怎么还……不走啊?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身后响起看门人的声音,“蹭饭……蹭网……蹭课……蹭妞,你想……什么都蹭啊?”他越说越快,最后竟然不结巴了。
金扶摇懒得和这号人争辩,他信奉母亲的一句话——好鞋不踩臭狗屎。
回到宿舍后,他从缝在裤衩里的钱中抽出两张,买了点肉和菜,做好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等着兰心妍一起吃。
可是,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还没见她人影。
夜色阑珊,心绪不宁。金扶摇再次拨打电话,还是关机。
他嘀咕了一句“没心的玩意儿,不会又去跳海吧”?
看了一眼凉透的饭菜,已无食欲,便起身穿衣,准备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