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丑鱼

今天的早餐是昨晚的剩饭。自来到这个世界上，二人好像还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早餐。

“从今天开始，我们分头行动吧。”兰心妍放下饭碗说，“这样效率高，还免去了诸多心理不平衡。”

“也好，眼不见心不烦。”金扶摇还没从昨晚的气氛中完全解脱出来。

“你有啥打算？”兰心妍没理他那个茬。

“我想去股市找找，你呢？”金扶摇也觉得自己太小男人了，态度和和蔼可亲。

他认为，真正的股神肯定在股市，别的地方都白费。

“我想走访一下过去的股友。”兰心妍说，“顺便到我工作的地方看看。”

“你的新岗位在哪儿？”金扶摇好奇地问。

“我还没拿定主意。”兰心妍一边说一边出去了。

金扶摇收拾完碗筷，信步出来。

坐了五站公交车，就到了保赢证券公司海滨营业部。他找到营业部卖股票书的老板，买了两本书，和老板攀谈起来。

卖书的老板惨淡经营，现在一天也没几个买主，乐不得和他攀谈。

听清他的来意后说：“你要找的股神非柳千万莫属，他是有名的股精，炒股对他来说，那是裤裆里摸机子——十拿九稳。”

“他在那儿？〞金扶摇急不可待。

“可是，这个人一般人不见，尤其是股市开市的时候，就是他亲爹来了也不好使。”书老板讪讪地说。

“他除了炒股，还喜欢什么？”金扶摇递上一根好烟。

“股精就有一爱好，养鱼。”书老板低声告诉他，“他养鱼很特别，不分贵贱丑俊，只喜欢没见过的鱼。有多少人变着花样赚他的钱，他就那么傻呵呵地和骗他的人交朋友。”

离闭市还早，金扶摇从证券公司出来，皱着眉头坐在台阶上想办法。

他突然一拍大腿，有了！

前些日子当会计的财富大厦八楼，秃顶的于董事长养了一条鱼，据说叫水滴鱼。

那是别人送给他催财的礼物，可于董事长嫌它长得一副哭丧脸样，说比自己还丑。更可恨的是，人们认为他和这鱼好有一些，给他起了个“水滴鱼”的外号。所以，就让财务主管找个主送给了。

财务主管把这活儿交给了金扶摇。只是，没等他找到正头香主，就被辞退了。

想到这儿，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直奔财富大厦而去。

秃顶的于董事长于布仁听见有人敲门，心里便招呼上了办公室主任的祖宗。

敲门声执着，他便没好气地喊了一声“进！”

金扶摇推门而入，于布仁马上一级战备。以为这黑小子是为辞退的事儿找麻烦来了，赶紧叫保安上来。

他一边后退一边解释：“小金啊，报表的事儿，我又查了一下，不怨你，都是财务主管不懂事儿。”

金扶摇淡淡笑了：“于董事长，我回来是完成你前些日子交给财务主管的一项任务。”

“我交给过他任务？”于布仁皱着光亮的眉头也没想出啥来。

“于总，我给你的水滴鱼找到新主人了。”金扶摇满怀期待，就怕对方说他闲的蛋疼。

“这个啊！”董事长长出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这样以德报怨的人真是太少了，公司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说完，命令虎视耽耽冲上来的保安，“找车把鱼和金扶摇送回去。”

下午三时，股市收市。

金扶摇蹲在交易大厅，等着柳千万从大户室出来。

他不时地看一眼身边的鱼缸，里面的水滴鱼像他一样无奈地蜷缩在鱼缸的一角，显得很猥琐。

看着看着，金扶摇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这个比于布仁还丑的家伙会有人喜欢？

正想着，一个镶着金牙、吸着巴西雪茄、腆着肚子的中年人从楼上下来。

书店老板一个眼神儿，用下巴一指，金扶摇抱着鱼缸迎了上去：“柳老板，我等你多时了。”

柳千万乜斜着眼扫了一下眼前这个土里土气的年青人：“有约吗？你知道，我的时间就是金钱。”

金扶摇赶紧把鱼缸挺在胸前：“柳老板，我是特意来……给你送鱼的。”

说实话，此时的金扶摇裤裆里的汗快透出来了。他是一着急就出汗，别人从脑门儿出，他从裤裆出。

他对自己送的鱼很没信心。这鱼太丑了，据说是世界上最丑的鱼。要是对方恼了，自己咋收场？

“诶，有点儿意思。”没想到，柳千万看到鱼后，那脸变得比川剧里的名角还快，眼睛眯顿时眯成了一条缝：“水滴鱼，又名忧伤鱼，全世界表情最忧伤的鱼。说吧，你想用它换多少钱？”

“我不想要钱，我只想和师傅您学炒股。”金扶摇低声下气地说。

“不要钱啊？不要钱的人所求更多。”柳千万呲着板儿牙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把鱼推回去，“想当我徒弟的人还没出生呢。”

尴尬了。金扶摇搬着鱼竟不知该放在地上，还是转身离开。

可是，他首次学会了看人下菜碟：“我知道自己愚钝，不配做您弟子。出于对您的崇拜，我还是把这份万里之外到来的财运送给你。”

“看在鱼的份儿上，我们可以畅谈一个小时。”老练的柳千万也不想让鱼落在别人手里，正好来个顺水人情，“跟我来吧。”

金扶摇喜出望外，跟着柳千万来到了一个家庭水族馆。准确地说，这儿叫“鱼馆”，这里汇集了很多不知名的鱼。

在五花八门的鱼缸间，柳千万腾出一个地方，把水滴鱼摆到了最显眼的位置上。

有它一比，原来的鱼个个晶莹剔透、靓丽无比。

金扶摇感叹地说：“柳老板好雅兴。”

“文雅点说叫雅，粗俗点说就是闲得蛋疼。”柳千万边给水滴鱼换水边说，“炒股的人大多是些闲人。试想，天天忙碌的大老板和公务人员想炒能有时间看盘吗？”

金扶摇问：“柳老板搞风险投资有些年了吧？”

柳千万自豪地说：“1992年4月，我家搬到了保赢证券公司隔壁。那时，刚下岗，手里有四五千块钱，正好具备了人闲钱闲心闲的‘散仙’状态，就钻头不顾腚地杀进了股市的大门。”

“不到二十年，柳老板有如此大的成就，让人敬佩啊。”金扶摇从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也曾怀揣股票书，甘当小学生。向老股民学习，向专家请教……”柳千万突然一副痛苦沉思状，“就那么磕头跪炉子的，也没有逃过股市的一次次清洗。”

“股神也有失败的时候？”金扶摇不解。

“啥特么股神啊？我和你这样的新股民一样，是庄家的‘韭菜’，被一茬一茬地割。为啥？赢时想赢，输时想回本，结果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杀到眼红时，不分敌友，就知道‘冲鸭、杀鸭’的。”

“正所谓，牌输犟汉，棒打刁民，身入泥潭，越陷越深。”金扶摇接过话茬。

“可是，最终我赢了。”柳千万的板牙又呲了出来。不夸张地说，做麻将中的白板一点不缺材料。

金扶摇赶紧问：“柳老板，能给我介绍一下成功的经验吗？也好闹个菜钱儿。”

“这样吧，我给你一本书，告诉你俩词儿。”柳千万从旁边的保险柜里拿出一本薄册子，递给金扶摇。

金扶摇不解地翻着。

柳千万边给水滴鱼加压边说，“你别小瞧这本小书，它抓住了一个核心和两个基本点。”

“您……讲政治？”金扶摇一脸懵圈。

“核心是资本。〞柳千万一脸认真，“两个基本点，一是加压，像这种怪鱼生活在一千多米深的海底，不加压在这儿活不了。二是失败，失败是成功的妈……”

听到这里，金扶摇露出失望的眼神儿，我是来学成功的，不是来找失败的。

柳千万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不要轻视失败，不失败就不重视炒股三项基本原则。”

金扶摇此时心里略有平衡，股精就是股神，看着大咧咧的，心中有“原则”，哪像自己想当年那么自以为能左右股市呢？

看到眼前这个蒙古族“学生”一脸虔诚的样子，柳千万娓娓道来：

“第一项原则，保本止损。记得想当年吗？大盘向上突破2000点大关时，股市大厅响起了热烈而经儿不息的掌声。可是，好景不长，2001年6月24日，大盘在创下2245点新高后，便一路向下。那时，我的保本、止损意识还不坚定，总沉浸在老股民传说的“5·19”科技股井喷的奇幻之中。大盘阴跌不止，我便不再看大盘，像鸵鸟一样，头扎在地上，受咋地咋地。三个月后打开账户，脑袋瓜子嗡嗡的，人险些晕过去。那时，我眼望苍天，欲哭无泪，问遍股友，个个菜色。”

“这么惨啊？”金扶摇和水滴鱼也跟着做痛苦状。

“那时，我的耳边总有两个字在回响——挺住。”柳千万痛苦地回忆着，“现在想起来，挺住的应该是精神，出手的应是股票。我和众多二B小散一样死抗硬挺，高唱着《打死也不卖》，就成了庄家锁筹的虾米。”

“幻想昨日重现，已从山顶滑到了谷底。”金扶摇听到这儿，想起了自己炒股的经历，自己不就是那颗嫩韭菜吗？

“先赢后输，这是你们嫩挑子的通病。”柳千万今天很高兴，“开始胆胆怵怵，接着就艺高胆大，结果是千日打柴一日烧。”

还真是这样。多少回，金扶摇踌躇满志地满仓做多时，一个断头铡刀下来；当他前赴后继借钱补仓的时候，却发现熊途漫漫、跌跌不休。

所以，用后续资金去“救”被套的股票，美其名为摊低成本，实为飞蛾扑火、知错犯错。

“这么一说，早点儿失败比过早成功要好喽？”金扶摇领悟道。

“对头。第二项原则，看准精做。”柳千万盯着他的眼睛，“初入股市，咱们都是机构黑庄的陪练，遍体鳞伤，却找不到谁打的。想当年，和我一起进入大户室的人，现在只剩下我了。有的倾家荡产，有的已经没影了。我的一位地产界朋友，手握上百只股票，就像放羊一样，天天弄得手忙脚乱，最后一个一个地割了‘韭菜’。”

“您能与众不同，肯定有绝招。”金扶摇不无讨好地问。

“我，只集中精力分析几只有成长潜力、有投资价值、有主力资金介、有重大利好消息的股票，找那些股性活跃、股价较低、值得投资的，来回波段性高抛低吸，比那帮孙子这山看着那山高、丢了西瓜捡了芝麻的好多了。”

听着柳千万的讲解，金扶摇回想起自己的经历，才明白自己失误在哪儿。

可惜，人总是事后诸葛亮，打败了才想起了武功。

柳千万倒很健谈，他一边谈股票一边侍弄他的鱼。他把那些发蔫的鱼捞了出来，叫店员倒掉。

“鱼还没死就扔了，有点儿残忍、有点可惜。”金扶摇表示不理解。

“你做不了股票，我劝你回你牧区去。”柳千万边加鱼食边说，“因为你坚持不了第二项原则，也就是汰弱留强原则。你要等鱼死了，才去处理它吗？那样整个鱼缸还要不要？这一条，绝大多数股民会做反。”

金扶摇恍然大悟，自己是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穷小子，苦日子过惯了，念研究生时买股只偏重低价股，想在垃圾堆儿里找黄金。这种朴素的小农意识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大鱼没抓住，为了个泥鳅掉到了河里。

“这些年，有一种社会现象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那就是‘小三儿哲学’。”柳千万讲起股票来比教授还从容。

“‘小三哲学’？”金扶摇差点惊掉下巴。我是来学炒股的，不是来学泡妞的。

“谁强傍上谁。”柳千万一本正经。

金扶摇想，这老柳讲的是股票吗？倒像社会学。

“现实不是吗？傍大款的发了，傍权势的贵了，炒强股的赢了。”柳千万进一步论述道，“无论牛市熊市，跟着强者走，总有好收成。”

金扶摇听着听着，便想起了兰心妍。她跟着那个号称“青年才俊”的“熊股”前男友熬了五年，到最后也没熬出个出头之日。

别说，老柳说的有道理无道德啊！

现在，前男友傍上了富婆，她要是傍上朴老师……金扶摇不敢往下想了。

“人在失败的时候，才会想到武功的重要，这时再回头看股论，就有了一些失败后的教训。”柳千万打断金扶摇的胡思乱想。

“我会记住您的教诲的。”金扶摇像小学生一样表了决心。

“记住？”柳千万把贪吃的鱼弄到旁边说，“科学研究表明，鱼只有7秒的记忆，股民或许有8秒的记忆，贪吃，就会撑死。”

二人又唠了很多，金扶摇今日收获颇丰。

柳千万讲的“不原则”很多人会不停地犯、重复地犯，每一次大顶到来时，只有极少数股民能逃顶，绝大多数会从喜马拉雅山顶坐着滑梯到马里雅纳海沟。

“我想交点儿学费，请柳大师收我为徒。”

金扶摇刚一欠屁股，柳千万赶忙捺住他：“我不收钱也不收徒。”

金扶摇说：“柳大师不收可以，你要帮我找到股神也可。”

“股神呀！不要相信什么股神。”柳千万摇了摇头，“很多人是屁股插根鸡毛掸子——充大尾巴鹰。”

“柳大师，有炒股不输的诀窍吗？”金扶摇总想把自己送水滴鱼的效益发挥到最大，临出门还在问。

“有。”柳千万很爽快地说，“你是蒙古族？看你很实在，我告诉你俩字——远离。要是非得进入，就静下心来，学个三招两式，别碟子扎蒙子——不知深浅。”

“柳大师，你让我远离，你为什么在这里深耕？”金扶摇临了将了他一军。

“我已成瘾，中了股毒。”柳千万说。

“股票有毒？”金扶摇很好奇。

“对我来说，股市要是关了门，我真不知道干什么好了，我将是最痛苦的人。”柳干万边总金扶摇边说，“年轻人，回去吧，把我的书好好看看，那里有我成功的秘诀，我也是第一次示人。”

金扶摇带着柳千万给他的书向出租屋走去，他冷静地想着未来，想着新的征程，希望兰心妍那边能打开局面，找个好师傅。

回到家里，他开始看柳千万的书，他发现这本没有出版的书比以往读过的股票书更有实战性。

天已经黑了，兰心妍人没回来，电话来了：“金子，我今晚不回去了，明天继续寻找股神。”没等金扶摇问，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兰心妍干什么呢？不会又让姓朴的约上拼酒了吧？她找的什么工作呢？金扶摇像烙饼一样在床上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