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佟冬雨一身西装革履，走进自己的心源诊所。

眼见前台那个女孩坐在电脑边，正整理着资料，佟冬雨便敲了敲女孩的办公桌：“小悦，怎么？预约的患者还没到吗？”

“没有！”那个前台女孩站起身，正在摇头，却是因为望向诊所门口，其面露一脸惊讶的表情。

冰语正推着一只轮椅，其上坐着自己的老板，忆眼则是耷着脑袋，似乎有些不堪重负。

佟冬雨回过头，也看到门口的情景，立马便认出了两人：“二位这是？”

“我带我哥哥来你们诊所看病。”冰语推着轮椅跨前一步。

佟冬雨吃惊道：“但上次——不是说是你？”

“是！原本是我妹妹。”忆眼将话头给截了过去，便胡咧咧地瞎乱掰扯道：“但我没想到——这抑郁症传染啊！现在，我比我妹妹病得还严重，这不——都坐上轮椅了！”

“哈哈！”小悦竟是肆无忌惮地大笑出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抑郁症传染。”

佟冬雨瞪视了对方一目：“小悦，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的确！两个十分亲近之人——这抑郁症很容易传染，所以医学上也将这种情况称之为感应性抑郁症。”

“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小悦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由于，佟冬雨见两人堵在门口，对诊所的影响不太好，便冲忆眼和冰语招呼：“你们来我的诊疗室吧！”

冰语跟在佟冬雨的身后，将老板推入进了诊疗室。趁着佟冬雨在外面的茶房给两人倒茶的同时，忆眼瞥见办公桌上那两盆一红一白的彼岸花，因正值花开的季节，散发出淡淡的花香，似带有致幻剂的效果，令人感觉到晕晕欲睡。

“你知道——”忆眼是在问自己的小助手：“这白色的彼岸花叫什么名字吗？”

“啊！”冰语的神情猝然一愣：“它不是叫作曼珠沙华吗？”

忆眼却是摇了摇头：“它有一个专属的名字——叫曼陀罗华。”

“曼陀罗华？”

忆眼微笑地颔首：“它们的花语更是有意思：红色的曼珠沙华寓意为无尽的爱情，死亡的前兆；而白色的曼陀罗华则是寓意为无尽的思念，绝望的爱情；它们一个代表了地狱的召唤，而另一个体现着天堂的来信。”

冰语恍若神思：“原来，居然有这样的说法。”

“还不仅如此！”忆眼望了望门口，压低着声息说道：“这花的根茎有剧毒，其球根含有利克林毒、莨菪碱及加兰他敏等生物碱，一旦误服，对中枢神经系统有明显的影响，可导致呕吐、痉挛等症状，甚至是死亡。”

“啊！”冰语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由于听到了门开，便急忙闭口不谈。

佟冬雨将端来的两杯红茶，放在了两人面前的茶几上。

“两位在说什么呢？”佟冬雨故意刮了一目掩嘴噤声的女孩：“怎么一听我进来，就闭口不聊了？”

“啊！”忆眼将话头给揽了过去：“我在跟我妹妹说——这一红一白的彼岸花，它们各自代表了地狱和天堂。”

佟冬雨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凝视着那一红一白的彼岸花：“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这不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心魔吗？”

“是啊！”忆眼皮笑肉不笑道：“这红的代表了Selina，而那株白的——则是代表了你爱她的那颗绝望之心，是这样吧，佟医生？”

当即，佟冬雨感觉自己的嘴唇被猛蛰了一下：“开——开什么玩笑？！”

忆眼却是面不改色地继续强调道：“我知道你很爱Selina，那她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在你这儿进行的心理治疗？”

“什么？”冰语正在喝茶，由于听闻老板如此追问，差点喷了出来：“你——你喜欢Selina？”

原本，佟冬雨已经被忆眼的上述问话逼到了死角，加之冰语逼射而来那双不谙世事的大眼睛，其脸色愈加显得极不自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忆眼的嘴角露出其惯常的那抹淡意：“但你心里——可是清楚得很哪！”

“你不是来找我治病的吗？”面对忆眼的死缠烂打，佟冬雨只得亮出其身为治疗师的防守姿态：“怎么倒变成你给我看病了？”

他这意思分明是在强调：我才是这里的心理治疗师，这是我的地盘，理应由我作主。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忆眼从轮椅上站起身，潇洒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躺在旁侧的沙发床上，其咄咄进招的攻势再次打得佟冬雨措手不及。

“好啊！”佟冬雨先是愣了一下，随而便想起什么，面冲冰语礼貌道：“请你到诊疗室外等候！”

“什么？你让我出去？”冰语正要发作，但见老板冲自己频频递眼色，只得压制住了心底里的火气，转身走出了诊疗室。

原本，冰语面趴在门框边，是想朝门缝内偷窥。

不料，却是被佟冬雨“咣当”地抵住了缝隙，反手锁上房门，面前一片黑暗，由此便将其心底里最后的那点企图都给关灭了。

因差点被击中了面门，冰语生气得直跺双脚，几欲砸门，但由于顾及老板的脸面，只得放下了暴怒的双手，气呼呼地坐在了会客大厅的沙发。

诊疗室内，忆眼平躺在沙发床上，佟冬雨便将办公桌边——那把白色的靠背椅拉坐在“患者”的身旁，其试图重新把控住催眠治疗的主动权。

“我们开始吧！请闭上眼睛，一切心理疾病皆来自于心源。……”佟冬雨发出幻语般的低声呢喃，但他的话音还未落定，则是被忆眼一把扣按住了手腕，将其一惊，试图挣扎，却是被对方抓握得动弹不得。

忆眼稍稍地直立起上半身，他几乎与佟冬雨面抵着面，将一双眼睛目射出了精光：“佟医生——你是想对我进行催眠吗？”

显然，佟冬雨被对方这般气势给惊愣住了：“心——心理治疗中——催眠，是一种最快速、最直接，也——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及手段。”

“是吗？”忆眼的嘴角保持着浅吟的笑意：“难道，佟医生——你就不怕被我反催眠？”

“反——反催眠——”

就在忆眼说话的同时，佟冬雨已然进入了被催眠的状态，那些彼岸花指向性看不见的香气，统统归拢飘入这个心理治疗师的口鼻，自呼吸系统，沁入进心智。

佟冬雨赶紧眨了眨眼睛，他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但终因敌不过忆眼此番魅惑的催眠效果，便闭合上一双沉沉的眼皮，坠入彻底放松的睡眠之中。

忆眼从沙发床上慢慢地坐起身，他认真地抓握住了对方的手腕，缓缓地闭合上了双目，其眼皮下正在转动着的眼球，是在搜寻并提取对方的记忆。

当下，忆眼将被动的形式转为主动，其脑海里白光一闪，可见一个女人正躺在自己所身处的这张沙发床上。

但由于灯光暗淡的缘故，长发遮挡住了女人的脸，因而看不太清楚那躺着的女性到底是谁；却可瞧出于发丝下，女人那副痛苦且挣扎的面目，似乎是想摆脱掉恶梦的纠缠，但似被梦魇束缚得全身捆绑，她根本就挣脱不出。

“Selina——”突然，一只大手抓握住了女人，而这个人就坐在佟冬雨此时所坐着的位置，他用急切的口吻大声道：“快告诉我——告诉我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然而，Selina满脸狰狞痛苦的模样，那颗挣扎而晃动的脑袋，是在摆脱着疼痛的回忆。

因其抛甩的动作越来越剧烈，逐渐露出了其无比痛苦的面容，果然是霓裳酒吧那个干练率直的女老板——梁佩云。

“Selina，你放心！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任何的危险。”可见那只大手将Selina的手指抓握得更紧，其右手食指上戴有一枚简单的铂金戒指，表明这位戒指的主人还未婚。

“是他！”终于，Selina由于精疲力尽，像是一只泄气了的皮球，逐渐安定了下来，其双眸溢出泪水，显然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是谁？”佟冬雨焦急地追问：“Selina告诉我——他是谁？”

“他是——是——”Selina就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对方牵引着往前走，竟是再次悲哭出声：“不！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Selina，别怕！有我在你身边，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害怕。”对方极尽温柔地握住了女人的另一只手。

岂料，Selina像是溺水了般，一把甩开对方的牵握，挣扎着想要坐立起身，则是被水鬼拖拽着沉没进水中，以致其四肢抽搐颤抖，口鼻更是窒息得厉害。

“你怎么了？Selina，你怎么了？”可知男子的声音有些焦急，恨不得代替女人受此折磨，其音色似乎被隐藏在一片黑暗漆深的缥缈当中。

然而，Selina似乎被梦魇扼住了喉咙，她的脸色涨紫得通红，却是怎么也醒不过来，这让对方愈加感到焦急，将女人的手捏握得更紧。

“不！我不能说！”终于，Selina睁开眼睛，坐直身子，大口喘气，就如同将自己捞出了水面，差点便一命呜呼。

女人坐起身时，正在大口喘气，抬头望向身侧，那正是当时当刻佟冬雨所坐着的位子。

Selina的表情先是一愣，进而面露害怕的样子。

然而，更令忆眼感到吃惊的是，其脑海里搜索到的记忆就如同电影里的正反打镜头：眼下，画面则是变成了Selina的主观视点，黑暗罩着那把白色的靠背椅，隐约可见坐着一个男人。

男子慢慢地将脸凑近向对方，就如同黑夜里的鬼魅现出了原形，Selina满是一脸惊恐发抖的模样，其身体不自觉地贴抵在了沙发床的靠背。

终于，该男子的面目完全袒露在了灯光下——那人居然是祝明。

“啊！”Selina惊吓地从沙发床上一跃而起：“怎么——怎么会是你？”

忆眼的神态不免一愣，眉头也是微微地皱起，他不明白自己到底进入了谁的记忆，为何之前看似进入祝明的意识世界，但眼下却又切换到了Selina的主观视点，但他抓握住的则是佟冬雨的手啊！

佟冬雨坐在那把白色的靠背椅上，全身彻底放松，进入深度被催眠的精神状态之中，其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泥塑，从而散发出黑沉沉的阴郁之气。

与此同时，冰语被关在诊疗室门外，正来来回回地烦躁踱步。

她几次走到门口，欲抬手敲门，但犹豫再三，还是作罢，是不想打搅老板的探寻破案。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女孩坐回到沙发，掏出手机，查看时间，可见屏幕显示为下午的三点过。

诊疗室内，忆眼仍旧抓握住佟冬雨的腕端。

虽然两人都闭合着眼睛，但佟冬雨的眼球一动未动，而忆眼却是来回翻转着眼球，其转动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

不清楚是不是因忆眼感到有些疲乏，毕竟——探寻他人的记忆是一件十分消耗体力与心力的工作，更何况，忆眼已经持续搜寻了十来分钟，其体力必是消耗得不轻。

此时此刻，忆眼脑海里所搜寻到的相关记忆画面就如同电影中的升格镜头：祝明慢慢地站起身，一把摁住Selina的手腕：“怎么？我出现在这儿，让你感到很意外吗？”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放开我，快放开我！”Selina面现惊慌与恐惧的模样。

祝明全然不顾女人的奋力挣扎，而是猛力地拉拽到自己的身前，其亮出了一嘴阴森恐怖的笑容：“记住——你是我祝明的女人，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永远！”

说话的同时，祝明将Selina扔到沙发床上，猛地扑过去，并且横胯骑坐在了女人的身上，扣按住对方厮打过来的那双手。

“你这个混蛋、禽兽、畜生、败类……”

然而，祝明不理会对方声嘶力竭的高声辱骂，用力撕扯下女人的衣服，露出其胸口洁白的乳峰，便一口亲吻了上去……

仿佛是做了一场恶梦，忆眼震惊地瞪开双目，由于眼见佟冬雨几乎与自己面抵着面，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朝后一仰，便意识到自己是在心源诊所的诊疗室。

忆眼低头，眼见佟冬雨的右手食指佩戴有一枚铂金戒指，其恰恰正是刚才在对方记忆里所看到的那枚，只是颜色略显变黄，表明其至少戴了五年以上。

由此可推测，他从这个治疗师的记忆分别看到的是两个男人——佟冬雨和祝明。

但Selina被强暴的地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出现在了佟冬雨心理诊所的诊疗室？佟冬雨不是深爱着Selina，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吗？然而，Selina的那句“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祝明不就在她的面前？……

如此诸多疑问搅得忆眼头昏脑胀，他慢慢地站起身子，迈步走到落地窗前，望着俞江对面绵延苍翠的南山，其神情若有所思。

冰语坐在沙发上，似乎感到了疲乏，便走到诊疗室的门口，正要抬手敲门的同时，因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连忙回头，眼见小悦端着一杯开水走了过来。

“他们还在里面啊？”

“是啊！”冰语坐回到了沙发：“这差不多有一个来小时了吧！”

小悦面带笑容：“那你喝杯水！”

“谢谢！”冰语从对方的手中接过了纸杯。

诊疗室内，佟冬雨面容安详，就像是睡了一场畅快淋漓的大觉，他睁开眼睛的同时，并伴随伸了个懒腰，似乎没有受到任何Selina被祝明强暴的恶梦之侵袭。

佟冬雨因见忆眼背冲自己的身影，他将脖子不自觉地朝后一仰，进而意识到是在自己的诊所，自是面现羞愧难当的神态，其不免感到实在有些丢脸，毕竟自己才是这里真正的心理治疗师，便表情阴沉地望向对方：“看来，是你把我给催眠了。”

忆眼依然背手面冲向窗外：“Selina之所以到你这儿进行心理治疗，她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创业患上了焦虑症，而是遭到了强暴？”

“你怎么会知道？”佟冬雨的神态先是一愣，随而便自说自话地回答：“啊！你用催眠的方式看到了我的记忆？！”

忆眼则是尝试性地追问：“你能告诉我——那个强奸犯是谁吗？”

“无可奉告！”佟冬雨的脸色愈加阴沉，他做了个起身送客的手势，并且指了指房门的位置。

忆眼也不过多纠缠，大踏步地走到门口，他回头望了对方一目，正见佟冬雨将头摆向了一边，是在刻意地回避自己的目光，便开门转身离去。

冰语坐在会客大厅的沙发上，正无聊地掰弄着一双手指玩，其身边的茶几放着小悦拿给她的那杯开水。

女孩由于听到门响，眼见老板走了出来，便赶忙起身，迎接了上去：“怎么样？有什么新收获吗？”

忆眼喜不自禁：“这收获可大了！”

“什么收获？”冰语兴奋地拉拽住对方：“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快告诉我吧！”

忆眼抹开小助手的拉扯：“你知道我的脾气，如何会将辛苦到手的资料拱手送人？！”

“哎哎哎！”冰语生气地较真道：“我到底不是你的助手？”

“所以啊！——”忆眼刮了一下小助手的鼻头：“身为助手，你就更要听老板的话啊！”

“切！每次都是这样！”冰语气恼地直跺双脚。

“别生气了！”忆眼大跨步走出了心源诊所：“回俞城客栈吧！天英还等着我们呢！”

“哎！先生——”小悦因眼见两人路过了前台，特别是忆眼看起来行动自如，便瞪大了眼睛：“您的轮椅！”

“不要了！”忆眼大笑地离开：“就送给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