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蒋文龙有强烈的文学情结。如果说杨月对文字的喜爱是纯粹的个人爱好,蒋文龙则不但自己喜欢,还要把它以一种可行的方式展示出来让大家喜欢。杨月很不理解他淡然中的执着,但绝对尊重他的付出。
一天,刚刚写了一首诗的杨月在甬路上遇到蒋文龙。她把稿子给蒋文龙时,他眼睛里笑意都溢出来,他很高兴地告诉她——再过几天就能出刊了。
“真的?记得给我一份!”杨月不由得期待起来。
“当然,人手一份。”蒋文龙什么时候说话都没有多余的动作,但他的语气和眼睛里却又藏了很多细碎的东西——淡淡的喜悦,隐隐的坚定。
回到宿舍刘好正在床上弹吉他,抬头笑着看她一眼:“蒋老大写东西挺好啊!”
杨月很奇怪:“你看过他写的?”
“没有,他们老七说的。”
话音未落,门被敲响了。
“进。”屋里人同时发声。
门打开,友寝老七安鹏捧着一只大碗走进来。刘好淡淡看了一眼,继续弹着吉他。
杨月很好奇,但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好像他来是一个很自然的事情。安鹏把碗递给老五于一一,小声嘟囔了一句:“喝点儿吧,热着呢。”
于一一垂着眼帘,很难为情地挪了挪身子:“快好了,没事儿。”
大家心下了然,他们两个也是同乡,亲近起来是很自然的事儿,但看情形,事情怕也只是有个端倪。
安鹏很拘谨地坐在于一一的床上看她吃荷包蛋。于一一在安静中简直不知要怎么张口吃这个蛋,她轻轻地说:“你先回去吧,我吃完给你把碗送过去。”
“费那劲干啥,一会儿就完事儿了。”刘好头都没抬。“哎,安鹏,你刚才说你们老大会啥来着?”
话题打开,寝室的气氛轻松下来,杨月这才知道安鹏刚刚来过。
“他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跳舞,你们都看到了;围棋我们那层楼没人能下过他;对了,写东西也厉害......”安鹏一脸崇拜,眼光不由自主扫过杨月。
杨月心里一动,但假装没看见。对她来说,蒋文龙简直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
“是吗?我们二姐写东西也好。”刘好风轻云淡地瞥了杨月一眼。
杨月急忙解释:“我那都是瞎写着玩儿的!”
“我们老大说啥来着?哦,你写的有灵性!”
“风格不一样而已,他的更有深度。”杨月第一次听有人这样高的评价自己的文章,心里未免有些小小的激动。“他怎么会那么多东西?”
“他家里都是文化人,妈妈教跳舞,爸爸在法庭,他能不厉害?”
可能安鹏的话让大家想到自己出身普通的农民家庭,都没什么长处,大家便都没再说话。
“我觉得咱们都还行,听说咱班陈林在做家教。”老六刘小璐的语气里充满同情。
“嗯,班主任给他联系的。”方攸从《读者》里抬起头,“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做家教。”
“人一看,这小姑娘是你教他还是他教你呀?”老三王文静一句话逗得大家哄笑起来。
安鹏带走了装荷包蛋的碗,接下来又送了几次苹果、橘子、香蕉之类的,于一一便不再拒绝他的到来,也不再对他的到来感到难为情。而当于一一不在寝室,大家看到是安鹏敲门时,常常说的是“于一一马上回来,你等一会儿吧”,“她去教室了,上那儿找吧”,从此,于一一大多数时间里便与安鹏出双入对。但两个人很低调,来去都安安静静,从来不在寝室影响大家的生活。
很快,提前去图书馆占座的人更多了,因为新生面临着英语二级考试,210室所有人课下所有时间都集中在英语单词的记忆上。没有录音机也没有复读机,只能自己买了耳麦,早上九点到教学楼训练听力。九点学校会统一播放听力训练内容,据说打开耳麦就可以收听。第一天从教室回来,大姐杨穗进屋就把耳麦扔在桌子上,沮丧地说:“咋回事儿啊,都是杂音,啥也听不清!”
“我的也是,有时候半天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杨月发着牢骚。
“我以为是我耳麦的问题!”王文静从英语书上抬起头,委屈的控诉。
“是不是咱们买的太便宜,质量不行?”杨月怀疑。
“啥破学校!”杨穗一声感叹。
之后大家便只能在笔试题下更多的功夫。可叹一室八人,下了多日苦功,英语二级考试最高分57分。
其实在杨月看来,他们以后工作中用英语的机会不多,因为地方太小,而且他们基础真的很差,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必要在上面下很大功夫,之前的努力不过是为了挣得一点文凭上的资本,这种努力谁能说是一种错误呢?
没多久,新生的技术培训开始了。校园的空地上堆满了木头,都是柞木,两米来长,上面钻满了圆圆的小孔。各院系的新生都停了课,热热闹闹地聚在木头堆上种木耳。他们大多穿着军训时的深绿色军训服,戴着白线手套。男生拿着小冲子在木头上砸圆而薄的盖儿,女生先往木头的孔里塞木耳菌——要给孔稍微留那么一点余地,再把男生砸出来的盖儿盖在孔上,用小手锤锤那么一两下,盖儿平了孔就可以了。几乎一个星期的时间校园上空乒乒乓乓地响着冲子冲盖儿、手锤锤盖儿的声音,还有男生们和女生们、男生和女生们的谈笑声。
九月的天空湛蓝纯净,阳光灿烂妩媚,空气自由轻松。大家愉快地挥动手中的工具,嘴上却抱怨学校真是周扒皮,干活也不给钱。真他妈是廉价劳动力!这天地就是一个大课堂,他们在广阔的大课堂里满意地学习着最基础的劳动技能。这没有讲师、没有桌椅的大课堂!它让年轻的、躁动着的姑娘和小伙子们的心在虚无的思索中找到了实实在在的寄托,它把他们从因毫无结果而苦恼万分的思索、枯燥的文字——那形而上学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大脑的活动停止了,简单的体力劳动让他们感到单纯、快乐。整个校园热闹着,年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