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月从一根木头上站起来,用眼睛四下里找钻过孔的木头。
“给你。”然后是“咕噜噜”木头落在木头上滚动的声音。
杨月一扭头,穿着一身绿色军训服的陈林很英气地站在一边看着她。显然是他给她扔了两根钻过孔的木头。杨月觉着总得说点什么以表示感谢,便笑着打了个招呼:“你们的活干完了?”
“哪有完呀?”陈林在一根木头上坐下来休息,看她熟练地把菌塞进小圆孔,左手按盖,右手轻轻地挥着小手锤,“呯呯”两下,盖儿就平了孔。她没戴手套,他发现,她的手真小。
“哪天我请你看电影。”
是在请她?杨月捡盖的当儿飞快地瞥了陈林一眼,那双眼睛真是在看着她,是在请她?是在请她!她迅速而又大方地笑着答应了一声:“行啊!”她的声音清脆爽朗,因为她实在找不出可以拒绝的理由。可是如果不是他正对着她,如果不是看到了那双隐约在镜片后含笑的眼睛正看着她,杨月几乎以为这是他对别人的邀请。因为,除了现在这样一次面对面近距离的接触,在她的记忆里,他们没有更多的交流,学校的,班级的,个人的,都没有。他们见了面都是笑笑,齿都不露。
当然,她早就发现——那个曾经在图书馆因为她失神而看了她一眼的男生就是他,只是他不知道他的一支笔无意中让她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而她当时根本叫不出他的名字。她实在想不出这个忽然扔了两根木头给她的男生怎么忽然就有了这个念头。周围的人都干着自己的活儿,没人理会陈林的话,看来真是说给自己听。杨月把奇怪放在心头,轻轻地挥着小手锤。
“陈林,砸盖啦!”
“来啦!”陈林站起来,走了。
这个突然的邀请只是让杨月纳闷了一下,木耳段的种植没结束她就忘得一干二净。她象以往一样忙着背单词考级、上微机学DOS命令、天天晚饭后到图书馆门口排队等着抢自习室的座位。他们见了面仍是淡淡的一笑,日子和从前一样平静。
一天晚上,杨月从书馆二楼自习室下来,习惯性地在大厅展示窗前停下脚步。一幅水墨,山,高高低低,水,深深浅浅;一幅油彩,云,或近或远,天色,或明或暗。在线条的起伏和断连,色彩的浓与淡中,杨月感受到的何止是视觉的盛宴,而这些妙手丹青就生活在她的身边!能和这样的人站在一起杨月真的觉得非常荣幸,她很庆幸,有机会进入了这样一个世界,却惶恐别人琼楼玉宇的时候自己似乎家徒四壁。
展示窗另一面是书法作品,一幅劲挺,一幅飘逸,一幅厚重,一幅轻盈......一点儿一横,一撇一捺,在方寸之间被赋予了灵性。其中几幅她惊讶地发现竟然出自每天坐在一个教室上课的同学!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幅毛笔行楷,笔走龙蛇,洒脱飘逸,落款处——蒋文龙。她想起那个温和的男生像他的字一样优秀,没来由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挺有闲情雅致呀!”
杨月吓了一跳,一转头,身后温和地笑着的可不就是蒋文龙?!
“随便看看。”她为自己正站在他的作品面前感到难为情,连忙转移话题,“你来看书?”
蒋文龙提着一个袋子,眼睛望着一窗书法作品点点头:“有喜欢的吗?”
“嗯——”杨月有点儿为难——站在你的作品前这要怎么说?“我不懂,就是瞎看。”她分明看到蒋文龙的嘴角弯起,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便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犹豫了一下道:“其实都挺好的,你的也挺好。”于是她又看到蒋文龙嘴角笑意加深,好像在等着看她露出谎言被揭穿的尴尬。“真的!我的字不好,看谁的都挺好。”杨月话说得很快,睁大了一双眼睛,她担心蒋文龙把误会加深,提到自己的字又有点儿难为情。
“是有点儿不好看。”蒋文龙笑得很坦然。“晚了,你不回去吗?”
杨月红着脸点点头,和他一起走出图书馆大厅。
已进入11月,没有风,惯常的凛冽。甬路上行人稀少。甬路左侧,教学楼都隐在黑暗中;右侧,光秃秃的树影后宿舍楼前灯火通明。
“你在很小的时候就练字了吧?”
“嗯,上学就开始练了。其实如果具备了一定的环境和条件,很多人很多事儿都可以做的很好。再说,每个人擅长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你的诗就写的很好。”
杨月非常感谢他的安慰和鼓励。和眼前这个多才多艺的男生相比,似乎只有这一点不至于让自己站在他身边觉得太黯然。
“就是业余爱好,没事了瞎琢磨,没你的深刻。”
“这么谦虚!《夜未央》写得很好啊。白纱帐,轻飞扬,东风过处夜初凉。消息随风轻叩问,归期可有,谁在路上,放满天星斗,为你照亮。”
静静的夜色中,这声音清晰温润,杨月瞬间心中一暖,这记住似乎远比评价更令她感动。
“轻盈的语言是你最大的特色,丰富的想象又可以加一分!对了,《青春印记》明天印刷店就能印好,我给你送一份去。”蒋文龙很兴奋的扭过头,手里的袋子跟着晃了晃。
杨月有点儿吃惊:“不是在学校印吗?”
“咱们这是民间行为,学校哪能给印?就是印也一样花钱。”蒋文龙对她的天真感到好笑。
“那钱谁出啊?”
“我们几个谁有谁拿。”似乎怕杨月有负担,蒋文龙赶忙加了句,“花不了太多钱 我给我们场里一个单位写点东西能挣点,上次我还找学生部长化缘来着。”
“化来多少?”这些消息杨月第一次听到,她实在想不到会有这么一些人做着这样一件事儿。她喜欢归喜欢,但拿钱去做这样的事儿,那是要勒着肚子的好不好?她也无法想象,和她走在一起的这个一样年轻的男孩竟然能够凭自己的本事赚钱了!
“五十——也不少了!”蒋文龙很知足地呼出一口气。
杨月想了想问:“那稿子谁打呢?”
“我们几个谁有时间谁打。”
蒋文龙的回答彻底刷新了杨月的认知。就算有时间,如果在微机室打稿子一样要花钱的呀,别的地方哪里有不花钱能给他们用的电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