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家里有客人,又是家人引以为傲的大儿子的女朋友,招待的规格未免高一些。每每家里杀了只大公鸡,或是宰了只肥鸭,一趟房的人都会立马知道,因为除了鸡鸭挣扎在刘叔手下的恐惧叫声,马姨拔高了的声音似乎更能吸引人:“晓彤烧锅水烫鸡!”“晓利,你能不能快点儿?中午等着鸭子下锅呢!”
屋里的晓锋往往很无奈的叹口气:“你看我妈!”
程程理解的笑笑,非常不好意思的转移了话题:“阿姨太热情了,其实不用做那么多菜,我都吃胖了。”
虽然是冬天,天寒地冻,家家关门闭户,在外闲走或闲聊的人不多,但刘家的忙碌与喜气大家还是感受得很深切。
晚饭后,杨月常被晓彤叫去玩扑克。在很早以前,哥哥杨楠和其他小伙伴也常常抢着去占位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人都不再去了,即使冬天他们并不忙。把大屋让给两个老人看电视,五个年轻人挤在灶台后的小屋火坑上对坐着玩四幺四。晓利从牛棚干活回来往往带着一身寒气,细心的换了衣服,接替晓彤。偶尔聊到校园里的逸事,晓利都听的很安静,牌出的也不响了。他听他们细细地交流,知道和他坐在一起的三个很亲近的人都加入了社团,并且学了很多他懂不了的东西,比如那天程程姐写的毛笔字,他的世界离他们太远了。晓锋会在某个时刻把话题拉回来:“哎哎哎,谁出的k?我还没岔呢。”
傍晚落雪了,少见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弥漫了苍天。暮色笼罩下的村子,静得远远的鸡鸣狗叫牛哞全听得见。一道道炊烟袅袅地飘远,越远越淡。
杨月在下屋里取了只冻鹅,妈妈说,晚上缓缓明天炖酸菜,让她在家这段日子补补身子。抬头的时候,她看见晓锋和程程正从牛棚往回走。大概刚刚饮完牛,两个人一人提着一个大空桶,大片纷飞的雪中,两个人慢慢行来。程程侧头听着什么,然后娇嗔地用手推了晓峰一把,晓峰温和地笑着拉住了她的手。程程抽手的时候飞快地扫了眼四周。杨月不由为他们的幸福笑了,拎着大冻鹅出了仓房往家走。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八天,晓峰要送程程回家了。一大早,刘叔把四轮子开到家门口,马姨拎了两个又大又鼓的塑料袋到车前:“程程,咱这儿偏,没啥好东西,带点儿榛蘑、冻鸡、咸鱼给你爸妈尝尝。”程程忙着推让:“婶儿,你们留着吃吧,太多了,拿不了。”左邻右舍的女人大多出门来送程程,也正好跟正面瞅瞅这个大学生到底啥样,于是客客气气的劝——“拿着吧,你刘叔刘婶儿的心意”,“让晓锋拿”,“好东西,那都是自己家养的”。推让间,晓锋已经把两个袋子提上了车。
晓利利利索索的跳上驾驶位喊到:“上来了啊!”
晓锋和程程也上了车,各自坐在两侧垫了垫子的车翅膀上。“突——突——突——”一股黑烟缭绕后,车开上了大道。
“兔崽子慢点儿!”马姨急切地叮嘱着往前送。
铺了雪的笔直的大道上,广阔的天地间,穿着鲜艳的红色羽绒服的程程扭头笑着冲大家挥手:“快回去吧,外面太冷了!”坐在另一侧的晓锋也笑着挥手。那两个儒雅的年轻人一时成为全连的美谈。
杨月奇怪地发现:晓峰送程程还没回来,他带回家的那把吉他就铮铮地响起来。一次去给马姨送妈妈当年腌的豆豉咸菜,才发现是晓利抱着那把吉他坐在大屋的炕沿上弹。看见杨月,他停下来,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行啊晓利,吉他都学会了!”杨月打趣着把一碗豆豉放在桌上。
“啥呀?刚学。”晓利难得别扭的挠挠头。
“我二哥学可快了。不信,你让他弹一首。”晓彤一向以这个二哥为骄傲,在一旁怂恿。
“都说你聪明,来一首呗。”
晓利看她一眼,正了正身子,很正经的说: “你别笑啊。”
“我都不会还笑你?”杨月侧身坐到桌前的一把椅子上,右胳膊搭着椅背,下巴搭着胳膊,很期待地等着。
“我把灯打开。”晓彤作势要过去拉灯绳。
“哎呀,不用,你坐那儿听得了。”晓利着急地伸出一只脚拦着。
“你能看见吗?”晓彤和杨月都有点儿怀疑。
“不碍事儿,我是用心弹的。”晓利故作潇洒地甩了下头发。
几声弦响过后吉他声响起,没想到,晓利伴着吉他低低地唱了起来: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
流水一样的琴音中,晓利的声音清越宛转,它穿越了昏暗,在暮色里静静地呈现一种忧伤。杨月不懂吉他,但此刻她想:如果有那么一种环境,晓利一定会很出色!晓利隐在暮色里,一直低着头,很认真的弹,很用心的唱。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
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
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
杨月一时有点惶惑——这首歌是他无意中选的,还是他在唱自己的命运呢?她垂下眼睛,忍住泪意。
忽然门开了,刘叔的声音传来:“天黑了,咋不开灯?”然后“啪嗒“一声灯亮了。“哦,杨月在哪?”刘叔拿起斧头的同时嘟囔了一句,“啥时候了还不挤奶?”
“马上,马上。”晓利立马起身,细心地把吉他装进琴盒,套上干活穿的迷彩服时,戏谑地笑着说:“哪天有时间的,让你好好听听哥的琴艺!”
杨月忍不住说:“大不了几天,还哥呢!”
晓彤不明就里:“我哥啊!”
晓利狠狠白了晓彤一眼,匆匆出了门。
十天以后,晓锋从程程家回来,带回了很多林场的特产。马姨装了袋榛子和松子吩咐晓彤:“你给你杨叔家送点尝尝。”
晓利放下筷子起身:”我去。”
“吃你的饭!一会你给西屋书蕃家送点去。”
书蕃姓陆,假小子一样的女孩,和他们一趟房,打小就和晓利一个班级。
“饶了我吧!”晓利揉揉鼻子,立马坐回去端起饭碗。
“娘了个腿,刚才你咋这么积极!”马姨一扫帚疙瘩扫过去。
晓利身子一歪躲了过去,咧嘴抗议:“妈,你没听她叫啥——蕃(烦)人、蕃(烦)人啊!”
最后,那一袋小吃还是由晓彤送到了书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