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未央宫正殿宣室内一众朝臣山呼。
汉元帝刘奭[shì]目光一扫,王凤、史丹、匡衡、石显一众大臣侍立,傅昭仪之子山阳王刘康亦侍立于文武大臣之中,唯独不见太子。
元帝脸色一沉:“为何不见太子?辰时二刻已到,诸位大臣皆至,太子竟然延误,难堪大任!”
王凤与史丹对视一眼,心下一紧。史丹瞥见站于王凤之侧的刘康嘴角微扬,可瞬间便恢复如常,令人看不出任何异样。
众朝臣已在议事,太子方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进殿,叩拜于地:“儿臣延误军国大事,切乞父皇降罪。”
“太子成何体统!何故迟至?”元帝脸有愠色。
刘骜伏地请罪:“父皇急诏,然儿臣不敢横越天子驰道,绕道西至直城门入宫,故而来迟,乞君父责罚。”
元帝转怒为喜:“太子仁孝谨慎,忠君爱国!甚合朕心,着拟诏,有军国要事时,太子可绝驰道。”
刘骜伏墀谢恩,心中暗喜:“书呆子,傻表弟王莽,此番多亏你了。”
王凤、史丹相视而笑,刘康面色铁青。
退朝后,刘康入后宫向其母妃傅昭仪请安,备陈太子今日之事。
“为娘位份仅为昭仪,我儿齿序又在太子之后。刘骜虽顽劣,却有国舅王凤、侍中史丹、丞相匡衡等人扶持,今日又讨得皇上欢心,日后太子一旦登基,康儿如何自处?”傅昭仪愤懑不已。
刘康低声道:“母亲曾提起,绣衣直指中有愿效忠者,何不?”
母子俩会意地点了点头。
王莽驾车送太子回府,淳于长、张放等人已于府门外恭候。张放见太子归来,拱手道:“恭喜太子、贺喜太子,皇上下诏准太子绝驰道,此乃无上光荣!”
刘骜搂住张放,边走边说:“表弟消息倒是灵通,走,入府再做理会。”
王莽见张放容颜俊美,腰间镂空白玉香囊步步留香,心中暗赞:“世间竟有如此美貌之男子,张放若男扮女装,恐要胜过赵飞燕、赵合德姐妹。”
太子、张放、淳于长、王莽分宾主坐下,张放道:“今日难得高兴,何不到西市吃酒听曲儿耍子?”
淳于长随声附和:“正是正是!醉春楼新来的头牌胡姬媚脸明朝霞,眉抹远山斜,最擅弄琵琶,太子殿下不去领略一番么?”
刘骜微笑颔首,瞥见王莽眉头紧锁,因说:“兀!书呆子、傻表弟,你此番助本王有功,与本王同去吧。”
怎知王莽却苦劝三人:“勤有功、戏无益。太子乃国之储君,理应克己复礼,不可行此荒诞之举。”
淳于长早按捺不住了,骂道:“兀!书呆子!太子是何等之尊,岂容你驳斥?我等念你是自家兄弟,才提携你,莫要自讨没趣!”
张放开口,露出洁白皓齿:“表弟熟读四书五经,岂不闻《中庸》开篇便言率性之谓道。依表弟之见,不许太子率性而为,莫非要太子一直伪装,做伪君子么?”
“非也!并非伪装,乃时刻牢记约束,时刻遵循,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王莽目光坚定,侃侃而言。
太子笑道:“自家兄弟,莫要争执。本王去去便回,王莽表弟休罗唣。”王莽只好无奈跟随。
太子换了便装,与张放、淳于长、王莽一行四人转弯抹角,来到长安西市醉春楼,见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旌,漾在空中飘荡。四人上楼拣个济楚阁儿稳便坐下。
太子坐了主位,张放、淳于长坐两侧,王莽下首坐了。酒保唱了喏,见上首三人衣着华丽,满脸堆笑:“四位官人,打多少酒?”
太子道:“先打四角酒来。”酒保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一面烫酒上来,并下酒肉食将来摆一桌子。
淳于长正欲唤胡姬来唱曲儿,只见一个大汉踏步直入济楚阁儿来,大声嚷嚷:“小二!此间不是稳便阁儿么?竟不教俺兄弟几个坐,你好大胆!”
大汉又对太子一行四人嚷嚷:“冯国舅府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淳于长暴怒,将大汉一推,骂道:“你这厮夹着屁眼撒开。瞎了你的狗眼,没见太......”
话音未落,大汉左脚暴起,直踢淳于长右胯,这一脚来势极快,淳于长左足轻点,早已飞身而起,于空中一掌劈将下来。
啪!一声脆响,大汉顺手提过杌子来挡。
楼下五六名大汉的随从各执棍棒冲将上来,醉春楼内乱作一团。太子、张放皆会些拳脚,与大汉的随从扭打到一处。
王莽一来年幼,二来未习拳脚,只得趁乱而逃,欲回太子府报信求救,却被一随从觑见,直追赶来。
王莽慌不择路,奔至后巷,不巧却是死巷,苦叫一声:“阿也!”
随从大步奔来欲擒王莽,说时迟,那时快,一条人影自后飞将出来,将一破箩筐倒扣随从头上,再一绊一摔,随从四仰八叉倒于地上。
此人拽过王莽大步飞奔,转街走巷,半晌方停。王莽这才看清此人身材纤细,肤滑唇红,乃一妙龄女子,似乎与自己年纪相仿,虽身着粗布污衣,却丝毫未掩其美貌。
王莽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仍牢牢抓着妙龄女子的手,忙放开手羞赧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王莽,一时情急,冒犯姑娘,望姑娘恕罪。”
妙龄女子掩口一笑:“罢了!此地不宜久留,你我各自回家吧。”
“还未请教姑娘家门?好教在下日后报答。”王莽道。
“萍水相逢,报答?不必了。”女子边转身边说。
“尚未请教姑娘芳名?”王莽朝着女子背影喊道。
“若有缘再相见,便唤我刘怀能吧。”女子头也不回离去。
王莽恐太子有事,拔腿奔回太子府搬救兵,却见张放正恭维淳于长:“子鸿表兄武功高强,三拳两脚便迫得五六名大汉落荒而逃。”
“哪里哪里,表弟谬赞了,全赖太子临危不乱,应变有方。”淳于长口中谦虚,脸上却颇有骄矜之色。
太子来回踱步:“此事颇蹊跷,他们人多势众,明显占上风,为何逃走?莫不是识破了本王身份?”
“识破了又怎样?怕他做甚!”淳于长道,“一个小小的冯国舅,仗着冯昭仪做靠山,狐假虎威,能奈太子何?”
王莽入得厅来:“太子此时宜韬光养晦,今番当街斗殴,若有奸险小人御前告状,如何是好?”
淳于长瞅了王莽一眼:“兀!你个贪生怕死,不讲义气的家伙,还有脸回来?平素满嘴仁义道德,今日太子有难,你跑得比兔子都快!”
皇宫中,汉元帝身着常服,焚香抚琴,琴声似回断雁,又转飞蓬。
一名冷若冰霜、身着绣衣的直使一言不发侍立于下。
一曲终了,元帝才对绣衣直使道:“奏事。”
绣衣直使捧上竹简,元帝身边太监接过呈与元帝。
元帝脸色一沉:“此事当真?”
绣衣直使不卑不亢:“臣已查实,太子与富平侯之子张放,大将军之侄淳于长等人于西市醉春楼,与冯国舅府家仆争执,大打出手。”
元帝摆摆手:“下去吧。”
绣衣直使退下后,元帝对身旁太监道:“摆驾傅昭仪宫。”
傅昭仪见元帝面有不悦之色,试探道:“臣妾听闻,太子仁孝谨慎,近来又长进了,陛下特命太子可绝天子驰道,真乃社稷之福啊。”
元帝愠道:“太子顽劣,不提也罢。”
傅昭仪微笑:“太子年幼,慢慢调教。陛下虽望子成龙,亦不宜操之过急。”
元帝道:“康儿比太子年少,却能熟读经史、颇通音律、仁而好儒,越来越像朕。太子嗜酒纵色、当街斗殴,将来如何治天下?”
傅昭仪欲擒故纵说道:“太子乃嫡子,先帝亲自为其起名,深受先帝喜爱,若无大错,不可轻废,陛下不可行忤逆先帝之举。”
元帝沉吟半晌:“若是朕此时选立太子,惟贤者当之。诸皇子中,非康儿莫属。但若要废长立幼,兹事体大,朕不可独断,三公九卿必然以死相谏,朕不忍见之,不过朕可一试众朝臣。”
翌日,史丹急匆匆至太子府。刘骜忙出门相迎:“侍中事忙,但有何事,着一家仆相召,本王自当登门聆听侍中教诲,怎敢劳侍中亲自过府。”
史丹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说这话,折煞老臣了。臣开门见山罢,今日拜见太子是有要事相商。”
“侍中请入内说话。”刘骜忙将史丹请入厅中,又命人看茶伺候。淳于长、张放、王莽亦在厅中。
史丹道:“皇上下旨,三日后演习礼乐,诸皇子皆依周礼掌鼙鼓缦乐。”
刘骜道:“本王不擅丝竹、鼙鼓,届时面上难看些罢了,侍中何以如临大敌?”
史丹顿足:“太子有所不知,前几日太子当街斗殴一事,皇上已知,此番名为考校诸皇子礼乐之道,实为试探王公大臣,欲行废立呀!”
太子大惊:“本王那日就觉冯国舅府家仆占着上风却落荒而逃一事太过蹊跷。好啊!冯昭仪,仗着救驾有功,其子信都王刘兴也欲夺嫡了!”
王莽蹙眉道:“欲夺嫡者,恐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