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向大海

      小旅馆位于南塘市海港客运站附近，孟钰婷所在的房间只有5平方米大小，里面除了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把椅子和一台电视机外，再无他物。床单和床罩都是深色格子花纹，这也是老板为了掩饰陈年污渍而精心挑选的花色。

　　孟钰婷是今天上午才入住这个小旅馆的，她和衣躺在小床上，甚至鞋子也没有脱，一动不动地躺了整整一上午。孟钰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一夜间就成了“网络红人”。芙蓉姐姐和凤姐等人也是网络红人，也是凭借着负能量而走红网络，但是她和她们不一样，她们可以把缺陷当成资本来炫耀，来炒作，而且还有人为之叫好点赞，但是她孟钰婷却不能，自己做的事情不能见阳光，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而如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老天对自己太不公平了，刚刚有了人生的第一次记忆，却成了对父母永远的怀念，天降横祸，她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二十年来，自己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没有亲情，没有温暖，不知道幸福是何物。别家孩子的未来可以靠家庭、靠父母来筑就，自己只能用肉体、用灵魂去赌明天。

　　关于自己的帖文先是出现在母校山西某师范学院的BBS论坛上，不过只是提到事，没有涉及到具体人，早有耳闻的网友对这件事也不是很感冒，发帖者见没有达到目的，于是又把战场转移到了北都师范大学的百度贴吧上。

　　北都虽然是一个大都市，但是网民都属于井底之蛙，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样离奇的故事让他们很兴奋，纷纷给自己打鸡血，用最亢奋的神经参加这场网络盛会。可怜的孟钰婷，很快就被网络暴民人肉了，她的姓名、住址以及电话号码等个人信息都被扒了出来，像一个待宰的羔羊，被网民剥了个精光，赤裸裸地展示在网络平台上。更有好事之徒，整理线索、归纳总结，写了一篇洋洋万字的帖子发表在天涯论坛上。

　　刚开始的时候，孟钰婷还不知道网络上发生的事情。她先是接到了几个电话，从电话里传来的都是一些污言秽语，孟钰婷回了几句“臭流氓”，就把电话挂断了。但是这种电话却络绎不绝，她起了疑心，在电话里和几个臭流氓周旋了一阵，这才搞明白原来祸起网络。

　　当时孟钰婷正在去调琴的路上，听到这些信息，她也顾不得工作，立刻返回宿舍打开了电脑。当她看到那篇《保研之路：女大学生为了保研不惜以身伺虎》的帖文时，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标题上的一个个加粗加大的黑体字，像一把把尖锐的杀人尖刀，不停地剜在她的心尖，一下接着一下，直至心碎如糜。

　　“伺虎事件”发生在一年前，那天晚上出事之后，学校方面对内对外都严格封锁消息，不仅把她送回了老家休养，而且还承诺把她保送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城市去读研究生。一年的时间过去了，连自己的内心都快把这件事淡忘了，每天都在憧憬美好的新生活，可是偏偏有人和自己过不去，用一双肮脏的黑手把自己推进了万丈深渊，自己既见不到阳光，也爬不出来，她彻底绝望了。

　　不到24小时，帖子阅读量已超过了10万＋，留言量已经达到了5000条。留言区里铺天盖地都是谩骂、嘲笑、诅咒甚至侮辱的文字。孟钰婷没有勇气再看下去，她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几近虚脱，当好不容易再站起来时，已是满面泪痕。孟钰婷踉跄着朝门外走去，手机没有拿，电脑也没有关，就这样浑浑噩噩离开了学校宿舍。

　　她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如果可能的话，她倒希望就这样一直机械般地走下去。路过一处公交车站，一辆公共汽车进站了，扩音器里传出了冰冷的女声：308路公交车，开往海东方向。

　　“海东，海，大海…”孟钰婷喃喃自语道，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一幅波涛汹涌的大海画面。她听说北都的东南面有个南塘市，是一座有海的城市。她有生以来还没有见过大海。“对了，就是大海！我要去看看大海！大海才是我唯一可以寄托精神的地方。”

　　孟钰婷来到了火车站，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开往南塘市的硬座车票。南下的火车很慢，咣当咣当地在铁轨上晃悠着。这是一辆普速火车，绿色车皮，没有空调，座椅也是木制的。

　　进入二十世纪，中国铁路的铁轨之上已逐渐被白色的动车所占据，这种绿皮火车已经很鲜见了，它的存在，好像是在向国人证明，铁路部门不忘初心，不忘低收入阶层，仍然向他们提供低廉的运输服务。然而，这种情况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列车上的旅客寥寥无几，三人座椅也变成了旅客们的卧铺。孟钰婷在冰冷的木椅上卷曲了一夜之后，火车终于进了南塘站。

　　在出站口，孟钰婷上了一辆趴活的出租车。司机是一位30多岁的胖子，见上来了一位漂亮女子，胖子就来了精神头，色眯眯地看着女乘客，问道：“美女，刚下火车吧，准备到哪去？”

　　孟钰婷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海边。”

　　胖司机道：“海边？你是说海港吧？”

　　“嗯！”孟钰婷胡乱应了一声。

　　“180元，这是最低价。”胖司机随口开出了一个价码，火车站到海港的正常车费是80元，胖司机给这位美女乘客留出了一个砍价的空间。

　　孟钰婷没有配合司机的砍价游戏，她又是“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然后就不再吭声。

　　胖司机想和美女搭讪，他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女子面挂寒霜，神似冰雕。胖司机甚觉无趣，于是打消了继续挑逗的念头。

　　通往海港的国道拥挤不堪，出租车走走停停，孟钰婷在颠簸中慢慢合上了双眼，她进入了另外一个奇妙的世界：狂风过后，海面恢复了平静。大海深处，两个人影在朝着自己挥手，离得太远了，有些模糊，孟钰婷踏浪朝着二人疾奔而去，到了两人面前，终于看清了，是爸爸妈妈。爸妈微笑着喊着她的名字，她也哭着扑向爸妈。然而，爸爸妈妈好像在和她捉迷藏，明明已经来到了爸爸妈妈的跟前，他们却突然不见了，她站在海面上，四处眺望，发现爸爸妈妈又在不远处向他招手，于是她又拼命向爸妈追去......

　　“美女，醒醒，海港到了。”胖司机的喊声把孟钰婷从梦境中拉回了现实。

　　孟钰婷赶忙擦拭掉脸颊上的泪水，扔给司机200元钱，打开车门下了车。

　　司机掏出20元钱，对着她的背影喊道：“美女，找钱！”

　　孟钰婷没有回应，径直朝前走去。

　　胖司机啧啧了两下嘴，不由得感慨道：“我的姥姥！一定是个富二代，太有个性了！”

　　孟钰婷下车的地方是一处大广场，站在广场的边缘，一股被污染了的海水特有的腥臭味随即钻进了她的鼻腔里，孟钰婷不由得蹙了蹙眉头，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孟钰婷并不知道，南塘市原先并没有海，完全是一个内陆城市。它离海很近，但是却被河阳省包围着，为了发展经济，五十年代初期，国家把一块狭长的区域划给了南塘市，这样南塘便有了一个出海口，也就是孟钰婷现在所站立的地方。南塘有海但是却没有沙滩。仅有的几十公里海岸线，不是被化工厂占据了，就是开发成了海港码头。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被污染的海域。

　　孟钰婷沿着海边公路走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找到梦中见到过的那些礁石、沙滩和海浪。最后她又原路返回到了海港广场。看来，只有这里才是离海最近的地方。孟钰婷走进了码头，放眼望去，黑糊糊的海面上，停泊着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轮船。而岸上，则是等着上船的小汽车长龙以及刚下船的旅客。

　　这哪里是梦中的大海！孟钰婷完全失望了，她离开了码头，在广场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

　　旅馆的主要客源是乘坐客轮的农民工，收费低廉，老板也不怎么打扫卫生，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臭脚丫的气味。孟钰婷根本就没有顾及这些，一进房间，她就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连几个小时几乎一动不动，而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一年前师范学院的校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