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松虎目不住打量穆紫铘,显然已经选定了他为攻击对象。萧鉴尘心里叹了一口气,竖起随侯尺,拦阻道:“既然穆圣使已经有万全之策,那我们不妨一起回去。接近酒楼时,我再将解药交给穆圣使便是。”
“少主!”宋梁二人,不约而同叫道。
萧鉴尘内心波澜,却神色不动地继续道:“在此期间,也请穆圣使不要骚扰我的那位魔教朋友。等他安全上船,发出信号,我再交出解药,如何?”
他和林君根本没有约定什么信号,这番话也是信口胡诌,纯粹为林君争取时间而已。
穆紫铘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动,考虑一阵后,天阅剑一寸寸缩回剑鞘,道:“好。”
梁松瞪着穆紫铘,呸的一口唾在地。拍刀入鞘,“当”的一声巨响。
宋檀看看穆紫铘,又看看少主,一声长叹。
萧鉴尘内心失落,反倒安慰宋梁道:“宋叔叔、梁叔叔,父亲教导过,男儿当重危行,不可蜗角争利,乱了本心。我们本心便是救人,如今能达成此心便好。其它的,以后再说。”
“哈哈哈,说得好!”一声怪笑,如夜枭般。穆紫铘脸色一变,也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破埋伏的,紫电龙吟出鞘,却见白烟滚滚,卷地而来。笑的那人,早已不见踪影了。
众人各怀心事,迤逦而行。方及进城,只见夜空中,一道烟火绽放如令牌状,当中一个巨大的“圣”字,格外醒目。
那焰火的方向,正是桑干河畔。
“穆紫铘,这怎么回事?!”萧鉴尘怒道。
穆紫铘也大惊,本次圣裁大会,只有两个人有凌霄圣箭。其一是他,其二是他的师弟。与在明处的他不同,他的师弟乐闲一直在暗处,并未露了形迹。乐闲擅长追踪,多日来窃听万兴酒楼情况,也是靠他。师弟为人警惕,武功极高,在圣裁峰年轻一辈之中,也仅仅次于穆紫铘而已。他怎么可能会出事?
见到穆紫铘这模样,萧鉴尘心里早明白了大半,道:“穆圣使,已经快到万兴酒楼了,先送解药。”
穆紫铘这才回过神来,毫不犹豫下令道:“赵、孙副使听令,你们二人前去万兴酒楼。其他人,跟我走。”虽然遇变,却指挥若定,确实有名家风范。
但他只安排了两人,萧鉴尘只得把己方二剑卫一起调度过去:“宋叔叔、梁叔叔,你们留在万兴酒楼,解毒需要三天,这三天须要小心提防,以和为贵。”
穆紫铘看着萧家三人,欲言又止。一挥手,圣裁峰众人,直奔河畔而去。萧鉴尘心底万千谜团,喜忧掺杂。一声告辞,也纵身跟上。
还未到万兴酒楼,就听到赵、孙副使齐声高叫:“圣裁峰穆圣使解同道之厄,特送解药而来!”
宋梁二人对视一眼,各有不悦。正好头上数只雀鸟飞鸣而过,梁松道:“哪来的老鸹子,飞不高还叫得响。呸,真是晦气。”
赵、孙副使不由得脸色一变,圣裁峰规矩,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使者,到哪里就可默认为哪处正道主事。梁松这莽夫,竟敢暗里嘲讽?若不是打不过,只怕当场就要给梁松一个“圣裁”了。
酒楼众人,自从萧鉴尘离开,就都翘首以待,忍着痛不肯昏睡,此刻听见通报,大有长堕鬼道,终于得见天日、重新做人之感。各自挣扎着过来,涕泪滂沱,道谢不迭。这两日,萧家尽力纾难,大家也是看在眼里,故一边对圣裁峰表忠心,一边也称颂名武山庄。
梁松鼻孔重重“哼”地一声,一屁股坐下,道:“还有能喝的酒没有?”
薛眠风急忙道:“这酒是给病人的,要喝自己出去买。”伸手护住酒坛,还瞪了梁松一眼。
梁松笑骂:“奶奶个熊!”起身踱出去。
这解药果然灵验,温酒送服半刻,疼痛就大减,不少人终于有了疼痛以外的感觉了:“好饿啊!老板,来盘大肉!!”
这万兴酒楼之前鬼哭狼嚎,地狱一般,老板也一脸愁云惨雾。此刻终于有了活人生气,老板笑逐颜开,进进出出,上菜盛饭,忙个不停。
莫苛瘫倒在地,一脸青白,目中尽是憾恨之色。黄老大几个正围在他身边,瞅准时机给一脚。若不是边上有柳庄的人,这莫苛怕就成尸体了。
柳青枰终于松了一口气,对宋檀谢道:“众多武林同道,因柳家而蒙祸,柳某于心难安。还好名武山庄出手相助,实在有劳二位。”
宋檀笑道:“萧柳世交,何须多礼。”
柳青枰点点头,问道:“不知萧少主,人在何方?”
宋檀道:“我家少主和穆圣使一起,前去追击魔教敌人了。”
“什么?早说啊,我们一起去!”黄老大声如洪钟,这人中毒时候还鸡公一般,服解药后更是响亮,还好来得晚没撞见解蓝环。众人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去什么去,没听到解毒需要三天么?”薛眠风一记冷水泼过来。
“这个……”黄老大挠挠头,“那我还是不要过去了,免得到时痛趴下,惹魔狗笑话。”
众人皆是放声大笑。
薛眠风也心中畅快,觉得不虚此行。他终于得到三日绞的解药了,看这情形,还会多余出数十粒的样子,可以带回去好好研究了。
桑干河畔。
后世刘皂有一名篇传世,诗道: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又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说的便是此河。
从四面八方赶赴而来的人,急切之情,更胜过归心。
奈何还是迟了!
东方启明星已升起,只见距离河水数十丈的样子,围着一圈人,议论纷纷的样子。
穆紫铘叫道:“乐师弟!”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圣裁令在手中光芒四射,与启明之星,遥遥相对。
凌霄圣箭发出后,见之者当聚集击敌,这是正道的共识,体现着天下正道对圣裁峰的认可。
所以就近之人,先赶到了此处。穆紫铘等,碍于距离,晚到了一阵。
见圣裁令,围观众人纷纷分开,露出中间的数具尸首。
说是数具尸首,可能不大准确。因为所有尸首都是被一刀两断,说是十数尸块差不多。
所有尸体都是死不瞑目,眼神中只有惊讶,连恐惧都没有。
因为当他们明白眼前之人的可怖时,已经来不及了。
穆紫铘失魂落魄地在一具尸体前坐下,落下泪来,喃喃道:“乐师弟……”伸手替他合上双目。
跟随而来的萧鉴尘,也忍不住伤感。
哀恸片刻,穆紫铘回过头来,冷冷道:“萧公子,你的朋友,究竟是魔教何人?”
萧鉴尘只觉得穆紫铘的目光,似乎刀子凌迟一般,叹口气道:“我不知道。但是,他用的是琴。他的仆从,用的是剑。”
穆紫铘再次定睛仔细查看乐闲的尸体,每一寸每一分,他的背影在抽搐,握着天阅剑的手在抽搐,但是他没有回头,没有停止。
萧鉴尘心底哀叹,乐闲与其它人齐腰而断的死法不同。他的身体,是齐着乳头斩断的,连同双手手臂、凌霄圣箭的精铁箭筒等,都是被同一刀,一刀两断。
乐闲伏尸之地的左侧,一株碗口粗的树,也被刀风斩断,树冠沿着刀风倒下。再远处,是被刀风横切的芦苇丛。
萧鉴尘拾起数根芦苇,不由得一下冷颤。将芦苇递给了穆紫铘。
所有的切口都平如镜。
这意味着,与其他人刀风越远越无力不同,这个杀手的刀风,在他想要的整个范围内,都是同样有力,斩金截铁。这人的刀法、内功都超出常人想象。
穆紫铘仍然红着眼睛,像萧鉴尘投来询问一瞥。
萧鉴尘摇摇头,他见过的最强的刀,也带有一点柔劲,切口总是不能平整如镜。而这柄刀上不同,单纯的一往无前,挡我者死。
而且,他见过的那把刀,已经断了。还是被自己弄断的。
萧鉴尘看着几乎聚在一处的尸体,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刀手,顷刻之间斩翻众人,对着急于逃跑的乐闲追命一刀的情景。叹了口气道:“这凌霄圣箭,好像不是死者放的。”
穆紫铘点点头,恨声道:“不错。圣箭的发射筒,根本不在乐师弟手上,而是在乐师弟的后方三尺,一个根本不该出现的位置。上头还沾满了乐师弟的血。”
这凌霄圣箭和常见的筒状烟火一样,上头是真空的,火药引信全部在下方。所以砍成两段并不影响发射。刀手杀完人之后,从死者手里拿出了圣箭,替他放了出去。
萧鉴尘道:“这一刀的位置与其他人不同,似乎本想斩断死者手中圣箭的。那为何后头反而放出圣箭呢?”
穆紫铘恨声道:“因为这刀手杀了他之后,才看到圣箭箭筒上‘凌霄’二字,所以放出来,挑衅示威。这也表明刀手对即将到来的增援,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来得越多越好。”
萧鉴尘心中一寒,点点头,直起身来,道:“这地方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痕迹也毁得差不多了。有没有可能是旁人不小心踢到了箭筒呢?”
穆紫铘摇摇头,道:“你被追杀时候,还能不能对头顶正上方发出令箭,保证不手抖不偏离呢?”
萧鉴尘顿住,回想了一下当时令箭的形态,摇了摇头,道:“那个解药匣子,也带着一发令信,我也不知道我那个朋友是何居心了。如果是魔教明法,我们还能对付,但是这个刀手,还有我那个朋友,恐怕都不是明法级别了。”
穆紫铘也站起来,皱眉道:“魔教蛰伏了十年,出了些惊世骇俗的人物也未必可知。这事已经不是我一人能应付的了,我将回报圣峰,以待定夺。”
萧鉴尘点点头,道:“我也急着回万兴酒楼了,怕是调虎离山,担心那边还有什么事情。”
穆紫铘盯着萧鉴尘,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道:“萧兄弟,无论我们之前有何误会,希望你与我一起尽力,保住柳庄圣裁,不要再出大乱。”
这人的目光依然傲硬如铁,但是一声叹息显示他内心的纷乱。萧鉴尘点点头,伸出手去。
这两人,片刻之前,还相互敌视,此刻也未见得好。
但两人的手,仍然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