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康出席行礼:“父皇恕罪,儿臣今日班门弄斧,演奏的正是陛下的铜丸击鼓,乞父皇赐教!”
元帝愈发有兴趣了:“哦?康儿欲仿效朕以铜丸击鼓,好,很好。”元帝望向刘康的眼神中满是慈爱。
刘康卷了卷袖子,道一声:“儿臣献丑了。”
乐师陈惠、李微仍旧拨弦吹竽。乐声中,刘康亦仿效元帝凭栏而立,于一丈外将一盘铜丸一粒一粒抛出,击打在十余面鼙鼓之上,虽说力道略显不足、节奏气势稍稍逊色,但刘康举手投足之间,已将元帝铜丸击鼓之技仿效得八九不离十。
傅昭仪自然笑得花枝乱颤,元帝龙颜大悦,环视众臣,却只有石显等为数不多几人喝彩称赞,丞相匡衡面无表情,王凤、史丹、富平侯等人或蹙眉或沉思。
一曲终了,刘康再拜谢恩,元帝慈爱地道:“好!康儿才艺过人,乃我大汉之福。”
元帝见朝中重臣皆默不作声,又一语双关试探众臣道:“太子抚琴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山阳王铜丸击鼓之技炉火纯青,似可传朕衣钵矣。”
此言一出,众皆大骇。侍中史丹按捺不住,离席而起,行礼道:“臣以为......臣以为”本欲替太子争辩几句,可一时情急语塞,说不出话来,尴尬望向太子,瞥见王莽低头立于太子之后,忽想起那日王莽在太子府一番高论,心想:“此刻进谏何言无关紧要,最紧要乃率先力挺太子,做百官之表率,陛下此刻亦在试探百官,若众大臣皆力挺太子,料陛下亦不敢独断。”
于是史丹依照当日王莽所言,慢慢陈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之间。”
史丹指了指乐师陈惠、李微,又望了望丞相匡衡,继续道:“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丞相此时便可退位让贤,陈惠、李微你二人明日便赴任左右丞相罢。丞相以为如何?”
元帝嘿然一笑。
匡衡被史丹问住,正好顺水推舟答道:“侍中所言甚是!”
陈惠、李微亦唯唯诺诺答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王凤、富平侯等一众大臣趁势纷纷附议,傅昭仪喜怒形于色,自然气得拉长了一张脸。
元帝此番考校诸皇子礼乐,本意便是试探众臣,目今众大臣皆拥立太子,亦不便一意孤行,当即摆摆袍袖道:“罢了,当年朕诏令史侍中护卫太子,侍中果然忠于职守。太子顽劣,尚需爱卿悉心调教,学业、礼乐皆不可荒废。”
史丹松了口气:“臣遵旨,臣定鞠躬尽瘁,辅佐太子。”
元帝道:“此番考校礼乐,山阳王拔得头筹,赏金一千,增食邑五百户。”
刘康忙出列跪地叩头:“儿臣谢陛下隆恩,谢父皇隆恩。”
元帝起身:“朕乏了,都散了吧。”言毕摆驾径直至傅昭仪宫中去了。
皇后王政君早已步入中年,争宠之心愈发淡了。见元帝直入傅昭仪宫中亦丝毫不在意,如今王皇后只在意一件事,那便是太子位务必要稳如磐石,今日见朝中重臣皆力挺太子,心下渐安。
后宫中。
傅昭仪呜呜咽咽向元帝哭诉:“都是臣妾母家不争气,叫王氏外戚都来欺负臣妾母子。康儿技压全场,朝廷重臣却竞相扶保太子。这分明是趋炎附势,唯王氏外戚马首是瞻,大臣与外戚互相勾结,对陛下已有不臣之心,皇上不得不防啊。”
元帝道:“太子好色、好酒,不知贤,宠幸佞臣。然储君自古立嫡立长,太子身兼嫡长,朕若废长立幼、废嫡立庶,那帮迂腐老臣必以死相谏。朕一意孤行时,势必引得宫廷大乱,血流成河,于大汉江山社稷不利啊。”
大殿上。
众大臣鱼贯而出,淳于长与张放交换了眼神,张放心领神会,趋步走向太子,低声道:“老地方。”刘骜微笑颔首。
刘骜回府换了便装,对王莽道:“适才史侍中进谏陛下之言,乃依照三日前你所说,此番表弟也算助我有功,本太子带你去个好去处。”
王莽未敢问太子欲何往,只得随驾而行。原来却是西市醉春楼,上得楼来,张放、淳于长早已在内恭候。
四人依主次坐了,叫酒保烫酒来吃,并些海鲜按酒果品之类。张放因见鱼鲜,又吩咐酒保切一盘鱼脍佐酒。
淳于长喝得兴起,因说:“那日要听头牌胡姬唱曲儿,却教傅昭仪奸计搅和了,今日高兴,太子定要听听。”
王莽却又再度苦劝三人:“勤有功、戏无益。吃一堑长一智,上次已遭陷害,太子此时应当.....”
“书呆子!莫不识抬举!”淳于长打断王莽,怒喝道,“也不看看头势,今日难得高兴,听首曲子碍着你甚么了?”
刘骜微笑道:“王莽年幼,不识大体,又不喜饮酒听曲儿,不如先回去吧。”
王莽出得醉春楼,一时无事,便想起刘怀能。那日已打听得刘怀能主子家就在巷口,信步而往。
王莽到得刘怀能主子宅前,心中思念刘怀能,却又不敢冒然登门,只好踱至后门,于后门外徘徊,等了半个时辰亦未见有人出来。
王莽闷闷不已,眼看日渐西沉,心想:“太子酒席料想已散,我若再不回去,须不好交代。”
正欲离开,门吱呀一声开了,刘怀能手提一桶洗完碗筷的脏水出门倾倒,抬头见王莽立于墙角,笑道:“兀!书呆子,在此做甚?”
王莽忙迎上去,自怀中取出以荷叶包的果品点心,打开来道:“这是醉春楼的果品点心,我特意带来予姑娘,也不知合不合姑娘胃口?”
原来是张放心细,见王莽尚未用餐便被赶走,特吩咐酒保包了一包果品点心,王莽见点心精细,特地将来送予刘怀能。
此时王莽肚子却咕噜一声,刘怀能接过荷包,眼圈一红,眼中全是泪水,她素来对王莽没一句好言语,此时却柔声道:“你也饿了吧,一起吃罢。”
王莽目不斜视,显然未察觉刘怀能眼中噙泪,只道:“我不饿,姑娘慢用。”
刘怀能看着呆头呆脑的王莽,心想:“我自幼父母双亡,卖身为奴后,从没有谁如此记挂我,目今我只是个低三下四的奴婢,王莽这书呆子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又是太子伴读,竟能如此对我......”
王莽丝毫未察觉刘怀能的少女心思,只拿话问:“真个不消替姑娘赎身?”
刘怀能听了,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因说:“本姑娘又不是委身青楼,赎身做甚?赎了如何过活?”
“子曰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王莽一本正经说道,“民为邦本,本固而邦宁。我大汉如今土地兼并甚重,百姓或失地卖身为奴、或沦为流民,国库空虚,灾异频发,江山危矣!社稷危矣!”
刘怀能笑道:“书呆子!年纪轻轻,少年老成么?你那摇头晃脑,之乎者也之态,像极了萧太傅。”
“萧太傅?对了,我在大殿之上见到害死萧太傅和令尊的宦官石显了。果然一副趋炎附势、巧言令色之状!”王莽摇头道,“身为宦者却任中书令,非古制也。”
刘怀能咬牙切齿:“不杀此人,誓不罢休!你能否设法叫本姑娘混入宫中,我自结果了石显那厮。”
王莽慌忙摆手:“进宫刺杀?此事非同小可!做不得,做不得!宫中守卫森严、大内侍卫武功高强,恐怕尚未近其身,便已身首异处。”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刘怀能紧握拳头,“依你之见,如何却除得石显?”
“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王莽道。
“书呆子!”刘怀能微嗔,“尽说废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王莽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此时太子府家仆慌慌张张奔过来对王莽道:“原来公子在此,却叫小的好找。太子殿下命小的来寻公子回府商议要事。”
“是何要事?”王莽问。
家仆道:“殿下说了,王爷暴毙,公子熟悉丧礼,命公子回府商议治丧之事。”
王莽一惊:“王爷暴毙?哪位王爷?”
家仆挠挠头:“山....山甚么王?公子恕罪,小的进府时日尚浅,又没读过书,不省得。只听太子殿下与富平侯家大公子、淳于公子谈论山甚么王,年纪轻轻,突然暴毙。”
王莽疑惑不解:“山阳王暴毙?今日方见山阳王精神抖擞,以铜丸击鼓之技,艺压众皇子。何以突然暴毙?”
王莽匆匆与刘怀能告别,三步并作两步,与家仆奔回太子府。见侍中史丹、张放、淳于长已在大厅与太子议事。
淳于长见王莽奔将进来,呵斥:“兀!书呆子,到何处耍去了?都甚么时辰了,此时乃回。”
王莽入内向太子行礼:“太子殿下恕罪,却才去寻访了个熟人,回来迟了,请殿下责罚。”
刘骜道:“自家兄弟,表弟说得甚么话,何罪之有。陛下好儒,明日丧礼必依《周礼》。本王知你熟读《周礼》,特命人寻你回来,为本王演一演丧礼。你倒是为本王说说,王爷薨逝,本王该行何礼?如何治丧?”
王莽问道:“山阳王何以突然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