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年前，大概是一个风雨之夜。

怡宁宫里，安平正为白琪缝着一件小衣。白琪是皇帝的第一个皇孙，也是皇室最小的后辈，自然更受宠些。安平痛惜白琪刚出生便没了母妃，父王又是刚刚坠崖，连尸身都未能找到，小小年纪还未能看懂这世界就遭此劫难，着实可怜。

安平身为姑母，虽也只有十六岁，但内心纯厚，是十分疼爱白琪的，待他就如自己亲生的一般。因夏日炎热，照顾白琪的侍女并未尽责，大热天还给白琪穿了春日的衣裳，白琪热得哇哇大哭，安平得知后训了那侍女几句，回宫就选了些轻薄的布料打算给白琪做几件夏日的小衣。

t夜里，怡宁宫内灯火明亮，安平一手拿着布一手捏着针线绣着小虎儿，银色的绣针调皮地在她的指尖来回环绕，五彩丝线像灵蛇一般翻腾飞跃，一只小虎儿在安平的手下渐渐成形，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殿下，不好啦不好啦！”砰地一声，怡宁宫的宫门被安平的贴身侍女青玉用力推开，带进来了一阵风，险些要把桌上的蜡烛吹灭。

“何事这样慌张？”眼见青玉慌张失措地跑了进来，无半点规矩，安平不由呵斥道。

青玉来不及缓神，急道，“殿下，永福宫里发了瘟疫，小殿下不幸患病，此刻太医正要将小殿下隔离呢！”

“你说什么？”安平闻言，手一抖，那手中针线落了下来，“前儿见着琪儿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发了瘟疫？”

前日安平到那永福宫里，白琪面色红润，眼睛清澈明亮，逗他还会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哪里像是病了的样子。

“快，带本宫去永福宫去，本宫要去看看小殿下！”安平将手上绣了一半的小衣往桌上一扔，抬脚就要出宫门。

青玉却是跪在地上，着急劝道，“殿下，您不能去啊！太医说了，这瘟疫极易传染，所有人不得靠近永福宫，您这一去，贵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您让奴婢怎么办？”

“即便那是个火坑，本宫也要去！”安平脚步匆忙地踏出宫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青玉见劝不住她，也只得跟了上去。

安平到了永福宫时，这里的宫人侍女已被清出去了一半有多，自太子身亡、先皇驾崩，来这永福宫的人就越发地少了，如今宫里更是冷清，是半点生气都没有。

安平走得匆急，并未看见迎面走来的侍女，二人撞了个满怀，那侍女怀里抱着的衣物也撒了一地。那侍女见来人是长公主，便慌忙跪下了，安平定眼去瞧，发觉那是白琪的贴身侍女。

“如此慌张，是要做什么？”因前日白琪身上衣物一事，安平对这名侍女并没有什么好感，便冷冷问道。

那侍女低着头，懦懦回道，“回殿下，奴婢按太医吩咐，拿这些衣物找个地方烧了。”

安平瞥眼看了看，那些小件的衣服看似都是白琪穿过的，却总觉得有些不同。因挂念白琪病情，安平也并没有深想，摆摆手便让那侍女去了。

进得殿里，只闻得四下的空气里都是药草熏过的味道，浓重而刺鼻。太医们见得安平过来，纷纷拜见，安平来不及与他们寒暄，便要去看白琪，却被太医拦住了。

“小殿下身患顽疾，旁人若靠近极易传染，”太医们拱手请求道，“长公主殿下贤身贵体，金枝玉叶，为免凤体有损，殿下还是速速离开这里吧！”

安平身为皇亲贵族，又是皇帝亲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些太医谁都脱不了干系。只是安平决意要看，甚而要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太医们准也不是、不准也不是，正在犹豫间，安平已越过了他们走进了内室。

内室的摇篮里，白琪睡在襁褓之中，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涣散无神，小脸憋得通红，安平知他十分痛苦，又还是个婴儿，便觉他十分可怜。

安平红了眼眶，把白琪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琪儿，姑母在这儿。”

逗着怀里的白琪，安平心中却万分难过，这孩子这么幼小，在自己怀中就像是一只小猫一般，他如何能抵挡住这突发的疾病？低头去看白琪，却见他张着小嘴，困难的呼吸，额上烫烫地，似在烧着。

安平最终强忍不住，泪水啪啪落了下来。

“安平，你这是要做什么？”殿门传来一阵威严的声音，只见白羽一身龙袍在身，龙颜大怒。

因是同父同母，白羽对安平念有兄妹之情，仍是许她住在怡宁宫，每月奉禄按长公主的标准供给，不似其他的姐妹般虽同为长公主，待遇却是连一个后宫妃嫔都不如。白羽也算是厚待安平了，唯一让他不满的便是安平待白琪犹如亲生，这白琪还是白焱的亲身骨肉，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来人，将长公主殿下送回怡宁宫去，禁足一月，若有谁敢违抗朕命将长公主放出来，朕要了他的脑袋！”白羽对着一众宫人说道。

宫人不敢怠慢，将白琪从安平手中抱过放回摇篮里，一众人拉着安平就要往外走。白琪似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姑母受到了欺凌，小嘴一张，便哇哇地大哭了起来。只是由于婴儿泪腺尚未形成，白琪哭红了双眼也掉不出一滴泪来。

听见了白琪凄厉的哭喊，安平心中着急，奈何却被宫人架住了，半点挣脱不得。

“皇兄，您让我看看琪儿吧！”安平只得跪下，向着白羽哀求道，“您看他这般小这般可怜，忍心丢开不管么？”

白羽听了安平的话，心里有些不忍，转眼去看那襁褓里的婴儿，却见那摇篮里放着块玉佩，那玉佩洁白无暇，被雕刻成了蛟龙形状，甚是惹人注目。白羽记得这块玉佩是先皇赐给太子的，没想到太子留给了琪儿，当下心中忿忿不平，双目冰冷，神色愠怒。

“将长公主带回去！”白羽冷冷说道。

“皇兄，您不能这样，琪儿毕竟是您的侄儿！”安平被宫中侍卫架了出去，仍是不死心，哭喊着哀求道。

白羽却是置之不理，任凭侍卫将自己的亲妹妹拖回了怡宁宫。

永福宫里，一众太医纷纷跪倒在白羽脚下。风吹打着窗台，似要下雨了。

“朕不是下旨任何人不得探视么？好大胆子，竟敢放了长公主进来！”白羽龙颜大怒，面色冷得似冰霜一般。

太医们眼见白羽不悦，心中也不由慌乱起来，“圣上饶命！”

“朕念在你们是初次犯错，就不对你们加以惩处了。”白羽望了他们一眼，想到太医们还有可利用之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

太医们听得皇帝这一说，都松了一口气，一一谢起恩来。白羽望了望这永福宫的形景，几月来宫人疏于照料，现下宫殿显得有些破败不堪。

白羽问了些白琪的状况，太医与他细细说了，只道是小殿下病情虽有些严重，但只要稍加医治，不出几日便会好起来。白羽听了，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虽说太子已被人推下了山崖，自己也已登上了皇位，但毕竟白琪是太子遗子，是皇位的正统继承人，日后白琪长大了，也很难确保不会有人重新提起这皇位继承之事。

白羽思绪一转，眼眸中闪过了一丝狠辣之色。

“小殿下的病情你们无需多加医治，只每日来这宫里熏一熏，不让朝中大臣起疑便可。”白羽背手，细细抚着指上的玉戒，“别忘了，先皇的事你们是怎么做的。”

闻言，太医们心中惊慌，皇帝这是明摆着要拿先皇之死要挟他们。虽然先皇死于丹砂太医们不是主谋，但如今白羽身为一国之君，要将先皇之死诬赖到他们头上，想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弑君之罪一旦坐实，那可是诛连九族，满门抄斩。这些太医哪一个不是出身荣华富贵，家中妻儿满门，为免惹祸上身，对于白羽的要求，他们也唯有懦懦答应了。

“王太医，明日一早你到怡宁宫里给长公主把把脉，瞧瞧长公主殿下可有不妥。”安平毕竟是自己亲妹，白羽怕她刚才抱过白琪，把那瘟疫也染了过去，“见了长公主，可别乱说话！”

“微臣遵旨！”王太医伏首拜倒。

后半夜，大雨下了起来，风吹得院里的草木呜呜作响，雨点落在窗上，划下了一道道水痕。怡宁宫里烛火摇曳，帷幔乱舞，灯影重重，安平卧在榻上一夜未眠，眼勾勾地望着那忽明忽暗的灯火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