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辞芥从木拉尼的领地出来，便快马加鞭赶到了南岭镇守军公孙执的驻兵营里来。将军营里，公孙执与朱宜正焦急地等待着，从驻兵营到木拉尼的领地其实并不远，两个时辰的功夫也就到了，张辞芥去了已有大半日，公孙执估摸着他也该回来了。

正想着，只听得外面一阵马蹄声响，有人喝止了马停了下来。于此同时，候在账房外的小虎冲了进来，见了公孙执便道，“将军，回来了回来了！”

小虎伶俐乖巧，精明能干，公孙执有意要重用他，有些事便也慢慢地交与他做。只是小虎的背景他尚未察觉，这倒让小虎的行事有了许多的便利。

小虎说话间，账房的门帘被人掀开，张辞芥走了进来。

“张领军，情况如何？”公孙执见张辞芥进来，着急问道。

张辞芥慈和笑道，“木拉尼已经答应了。”

“如此甚好！”公孙执松了一口气，想着张辞芥还站着，便请他在案前坐下。

张辞芥是长辈，公孙执对他恭敬至极，自然是请他坐于上首，自己则与朱宜在其两侧坐下，每人面前皆有一茶盅，冒着冉冉茶香，三人似有长话要谈。

小虎见此状，便识相地退下了，他虽已取得了公孙执的信任，却还不足以成为他的心腹，有些事情，公孙执还是要瞒着他的。

“木拉尼既已答应出兵，秦公子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半了。”待得账房之中只剩了三人，朱宜率先开口说道。

张辞芥想了想，说道，“只是如今距离天子祭还有三个多月，时间漫长，公孙将军还是要多加布防，以免事态有变。”

这十年来，刘玳长期住在都城，身边护卫多名，国相府又戒备森严，秦阳找不到机会下手。天子祭那日，刘玳必会亲临衡山，虽随行护卫也会比平日增多，但木拉尼那日出兵，必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混乱之下，便是刺杀刘玳的最好时机。

“张领军放心，如此大事，我自会安排妥当。”公孙执向张辞芥承诺道。

得此诺言，张辞芥心中稍稍宽松了些，秦阳辛苦筹备多年，等的便是那一日的到来。复仇兹事体大，牵连着众多人的性命，且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故而秦阳等人在安排筹备上，便显得格外地谨慎些。

“还有一事，秦少将让我特地嘱托你。”张辞芥望了望公孙执，沉思片刻，说道。

听闻秦阳还有吩咐，公孙执不免放下了手中杯子，问道，“何事？”

“事成之后，阿木氏不可留，必剿之。”张辞芥缓缓说道。

公孙执闻言，不由得愣住了，既与木拉尼谈妥了交易，便是盟友的关系了，却不知为何秦阳还要在事成之后剿灭阿木氏，这等过河拆桥之行径，公孙执从未做过，当下便有些迟疑。

张辞芥似看出了公孙执的忧虑，只悠悠问道，“公孙将军是觉得不妥么？”

“不知秦公子为何会有如此决策？”公孙执叹气，并不着急答应，只是如此问道。公孙执觉着秦阳既然有比想法，那必定是原因的，而原因是什么，他也很想知道。

张辞芥闻言起身，慢慢踱步到账房壁上挂着的图册前，那大幅的图册几乎占尽了一面墙，上面画的皆是南岭的地形地势，标注着各大山脉和部落的位置。

“木拉尼生性凶暴残忍，为了成为南岭部落的首领，他连自己的妻女都能赠予他人，如此之人，如何能让他在南岭称王称霸？”望着那图册，张辞芥背手说道，“以阿木氏的野心，是绝不会止于南岭的，如若放任他在南岭壮大，过几年，这大禹的江山也怕是保不住了。”

木拉尼与白羽同为凶残暴戾之人，不管是谁当政，南岭一隅都不得安宁，剿灭阿木氏，也算是为南岭除去一害。

公孙执细细想了一番，觉得秦阳的说法倒也在理，只是这心里不免觉得有些难过。若放在十年之前，以秦阳的品性是绝对不会行出这背信弃义之事来的，却不想被贬之后浸染商场多年，秦阳如今也学会了这些奸诈诡事，真真是教人难以接受。

“既是秦公子的吩咐，我照做便是。”公孙执待秦阳亲如兄弟，秦阳既有如此的忧虑和嘱托，他定会依言行事。

“有劳公孙将军了！”张辞芥拱手说道。

张辞芥纵横朝堂多年，早已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故而对秦阳的这一番思量，反倒不觉得稀奇。况且秦阳考虑的是南岭的安稳和大禹的安定，仅此一点也足以证明他的本心了。

是夜，驻兵营里寂静无比，山风吹着营外的树林，沙沙作响，远处的山是黑的，只留着模模糊糊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驻兵营大部分的帐房皆已熄灯入睡，帐内传来将士熟睡的酣声，帐外偶有巡逻的士兵路过，手握刀剑，身着盔甲，警惕地望着周围的夜色。

在一队巡逻兵走过之后，突而一处帐房的门帘被人掀开，小虎偷偷溜出了帐房，眼见四处无人，便小心翼翼地钻进了丛林里。岂料小虎刚钻进了密林，帐房门帘再一次被人掀开，那人看了看四处，巡逻的士兵早已走远，眼前的丛林漆黑无比，幽深得像一道深渊，那人一咬牙，蹑手蹑脚地也跟了进去。

时已初夏，迎面吹来的山风却也有些凉意。小虎来到密林中央的空旷处便停住了，那人也找了处灌木丛隐藏了起来，丛林里除了夜虫的鸣叫就再无其他声响亮。小虎环顾四处，没有发现丝毫异样，便以手作哨，吹了几声。片刻之后，密林里传来了飞鸟拍动翅膀的响声，只见从树林的深处飞出了一只白鸽来，那只白鸽径自落在了小虎的肩头上。

“乖。”小虎捉下白鸽，轻轻地抚摸着，白鸽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小虎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支卷成筒的小信笺绑在了白鸽的腿上，随后便将之放飞了。白鸽绕着小虎飞了一圈，最后冲上了丛林上空，往东北方向展翅呼啸而去。

小虎看着白鸽消失的方向，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第三次将南岭的消息的送往蓬莱了，昨儿张辞芥的到来让小虎心觉事有异常，因此张辞芥从阿木氏的领地回来后，小虎虽出了公孙执的帐房，却也悄悄地潜到了一旁将三人的对话听了一清二楚。秦阳决意复仇也是大事一桩，这对蓬莱岛来说是意外之喜，白焱有意拉拢秦家军，若知晓了秦阳的想法，想来行事会更容易一些。

躲在暗处的那人看着小虎的异常举动，虽不敢现身捅破，但那心里却十分明白小虎在深夜潜到这树林之中以飞鸽传书，定是有什么告不得人的秘密，再想起今儿下午将军帐里的对话，许是被这小虎听去了，此刻要给什么人通风报信呢。

那人眼见小虎就要离开丛林，便悄悄地潜了出来，先一步回到了营房之中。夜已深，将军帐房里灯火如豆，公孙执就着火光阅着前秦兵法名著，心里细细揣摩。

忽而，帐房营帘被人掀开，随着来人的闯入，一阵风吹了进来，案上的灯火随风摇曳不止，几乎就要熄灭。

“朱副将如此鲁莽，所为何事？”公孙执抬手伸到了油灯前，挡住了风，看了来人一眼，不禁皱眉问道。

朱宜环顾四周，见帐房内并无其他人在，便靠近公孙执耳语了一番，声音细小，也只有两人才能听到。公孙执的脸色因朱宜的一席话而越发地凝重起来，他看了看那灯火，火光在他眼中摇曳不定，面露着几分疑虑和困惑，朱宜见他难得露出这样的神情，想来这必是一桩大事。

“将军，可是要将小虎抓来？”朱宜迟疑了片刻，问道。

公孙执沉吟了下，觉得暂时还是不露声色的好，便对着朱宜摆摆手说道，“切勿打草惊蛇，你仔细盯着他，有什么动静再来禀报我。”

公孙执想起这小虎是父亲挚友之子，公孙南宁豪爽耿直，所交之人皆是正人君子，小虎虽有不光彩的过往，但本性不坏，应该不会害人。公孙执料想小虎深夜报信，应该是受人之托，或许那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公孙南宁为何要派人看着自己，公孙执这就想不通了。瞧着这小虎的行径，此番若将他绑了来也不一定会实话告诉他呢，要想知道其中原由就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暗中查访。因此当朱宜提议将小虎抓来时，公孙执一口拒绝了。

“我亲笔书写一信，你找个得力的人送到扬州去。”沉思片刻，公孙执说道。

事发南岭，又正值张辞芥拢络南岭部族之际，所谋之事成与不成在此一举，公孙执多少有些不放心，唯有亲笔一书送到扬州，秦阳足智多谋，或许能看出些什么。

诚如那木拉尼所想，公孙执与秦阳不和乃是这二人合演出来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朝堂将南岭镇守军五万多的兵力放心地交到公孙执手中。

秦阳当年被贬，已是注定了不能入朝为官了，而皇宫内又是戒备森严，秦阳要找刘玳报仇着实不易，故而与公孙执想出了这样的一个法子来。

当即，公孙执铺开白纸，研了墨，略一思索，便奋笔疾书，书写完了又用信函密封装好，这才让朱宜送出去。

朱宜得令，次日一早便将那信送了出去。

不日之后，秦阳便收到了公孙执的信函，看了信函的内容，秦阳便约了慕容梅在书房中商谈。

“怎的公孙老将军也牵扯到了其中？”公孙执在信中交代了一切，只是并未提及林泽，慕容梅看罢不免有些讶异。

“周小虎……”秦阳却是来回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之中思索着，似要努力想起些什么，故而并未理会慕容梅的犹疑，“周小虎……”

慕容梅看着他，问道，“周小虎这名字可有何奇异之处？”

“两年前我曾与一商队共同前往北塞，途中休整，商队一夜之间被盗去三皮箱的黄金。”秦阳默然说道，“那盗贼手法十分娴熟利落，竟不留一丝痕迹。我也是事后动用了几乎所有眼线，才知晓那盗贼的名字，你可知这人是谁？”

“难不成是公孙执营里的这个周小虎？”慕容梅从他的顾虑中猜测道。

“正是此人。”秦阳默默点头，说道。

秦阳得知周小虎虽为窃贼，但有侠义心肠，所盗财物皆用来救济贫苦百姓，在江湖中名声虽不响，但不失为一名侠盗。秦阳看重这人的品性，对商队的损失便也没有追究了。

“如此一人，又是奉谁之命潜到驻兵营里，为公孙执所用？难不成是公孙老将军？”慕容梅思忖道，“如果是这样，这老头为何要派人监视自己的儿子？公孙南宁辞官朝堂，不是不理朝政了么？”

慕容梅所惑，也正是秦阳的疑虑，然而秦阳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可知这周小虎来自何处？”秦阳沏着茶，说道。

慕容梅不解，只得愈加疑惑地望着他。秦阳淡然一笑，伸手往杯里沾了些茶水，随后在桌上缓缓地写了两个字，慕容梅看罢，却是一惊。

“蓬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