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华
书名:补书人之歌 作者:书拉密 本章字数:4896字 发布时间:2021-08-10

烟姬在蓝色火焰中预见一场死亡与一场新生,这游戏还真是精彩。


暗影憧憧,整个酒府大宅陷入沉睡之中。一道黑影在檐壁上快速飞掠,落地无声,灵敏如夜间蹿行的猫,高耸城墙在他面前形同虚设。


如豆烛火蓦然躁动不安,雷隐端坐在紫檀木矮案前。


“你终于来了,西域死士。”没有预料中的惊惶。


来者周身黑衣黑面,站在那一动不动正如一个影子。


“数天前,老夫的血奴死在自己家中,应该说,他是当了老夫的替死鬼。据说他死时周身乌黑、七窍流血,中毒之状极像西域的奇毒,乌鹤之吻。”雷隐一双锐利如钩的眼睛审视着他,“你究竟是谁的人?”


“大人英明。”影子说道,“我是王后的人。”


“王后?”雷隐设想过无数政敌,却未预料到一切竟是王后所为,这个疯妇!她为何要如此行?难道…寿宴在即…他忽而捕捉到一丝怀疑的亮光。


雷隐唇角掀起一个冷笑,“王后杀了老夫的血奴难道是因为我新进献的红云之浆不合她的胃口?”


“大人说笑了。”黑影毫无波动,言语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将右手叠放于左手之上露出拇指上的青绿色玉珠,那是王后的信物,可以号令全国之物。


“王后要我转达她的旨意,两位王子渐长,储位之争,避无可避。希望大人明眼识珠,勿要站错队。”


雷隐冷笑一声,“承蒙王后错爱,老夫不过是一个只懂酿酒的糟老头子,一无兵权,二无文官的三寸诡辩之舌,难堪大用。”


“大人过谦了,在王后的计划中,您是最重要的一环。”黑影移动,雷隐身前桌案上出现一小巧瓷瓶,其通身赤黑、瓶塞赤红如血。“这是乌鹤之吻。”


“王后…竟要我毒杀…恩雨王子?”雷隐呲目,更是为着自己的性命忧忿。


“并非恩雨王子,你的目标是书敏王妃。”


书敏是恩雨王子的母妃,失去大树庇护的雏鸟还能扑腾多远呢?好一招阴险地釜底抽薪。


“乌鹤之吻是西域最烈的一种慢性毒药,只要大人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涂抹在王妃的御杯上,即便御侍的银针也拿它没办法,数月之后,王妃便会毒发身亡,但为时间隔已久,根本无从查起。”


雷隐额前冷汗直冒,我有得选吗?不是书敏王妃死,就是我死。


“事成之后,王后允诺,会赏赐大人一名血奴。”


“据我所知,七隐族的男子早就被哄抢一空了。”雷隐没有隐藏语气中的不悦,替他而死的血奴可是他花了好几座金山银山买来的,不心疼才怪。


“大人无须烦忧,烟姬大司已经预见,很快将有新的血奴诞生。”


空洞的承诺。傻子都知道,七隐族的男子很难活过十二岁,这或许是因为身上带着远古咒诅的缘故。


金云堡乌云密布。


小王子在床上皱缩成一团,宁莲感到他正在一点一点地消逝,就像眼睁睁地看着冰雪消融一般,无能无力。


“求你救救他…”明知等待她的结局是什么,公主还是不愿就此放手。


“公主,诸神也无能为力。”烟姬面露遗憾,毕竟助小王子复生是她的杰作之一。“七隐族的男子很难活到成年,他们多数人生来就会被咒诅吞噬。”


对于七隐族而言,十二岁便是步入成年了。


“我的孩子才五岁啊!”公主说完这话便梗住了,她忽然想起了大牛,大牛六岁…他六岁…她明明早就知道眼前这个孩子是谁,不是麽?


“妈…妈…” 小王子朝她伸出一只干瘪的手,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喊妈妈。


宁莲瞬间泪流满面,他是我的孩子,是我悉心养育了五年的孩子。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心中有股强烈的意念在不断驱赶着她。


“采薇,备车,我们去药房。”


绣坊中,赫拉正手捧着侍女服飞针走线,自打复工以后,她就拿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话很少,只管闷不吭声的埋头做事,她的手很巧,做得活又快又好,谁的活计做得慢了她就抢着帮着一起做,一边做一边竖着耳朵,在绣女的嘴中,王城里没有秘密。


她听说,绣女云娘跟一守门卫兵好上了,还偷偷怀了他的孩子,后来卫兵得了攀高枝的机遇,娶了卫兵队长家的傻女儿,她又气又恼,这才投了井。她还听说,驸马有断袖之癖,令公主苦守空房多年,小王子是公主与贴身侍卫私而生的孽种,驸马气不过,命人悄悄在公主每夜所点的安眠香中动了手脚,这才致使小王子一出生便断了气。她们说得地有鼻子有眼,就像亲临现场一般。


还有前几日对着烟姬金像持屎行凶之人终于抓捕归案了,作案者是膳房新来的一小仆,是夜,他醉得厉害,在归房途中,突起一阵腹痛难忍,加之夜色凄迷,他一时辨不清明,这才误打误撞大解在烟姬大司的金足上。据说烟姬为此甚是恼怒,勒令他将金像上的屎尿舔干净才能作罢,小仆坚决不从,最后一头撞死在金像上。赫拉途径圣人广场时着意看了一眼,金像的裙摆上还残留一丝擦拭不去的暗红。


大司不在的时候,绣坊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一边穿针走线一边唾沫横飞,两下相辅相成,是每个绣娘必备的基本功。


蓦然而起的一记钟声在耳畔炸裂,受惊的绣花针瞬间钻进手指皮肉之中,绣娘们骂骂咧咧地竖起耳朵。一声、两声、三声…三个三声。九声丧钟,宣告着一名王子的陨落。会是谁呢?钟声余音还在,绣女们便已开始窃窃私语,大家不约而同地猜测着一个名字。赫拉红着眼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他的新锦衣终究还是没能穿上。


转过年的春天,母亲在凌晨时分临盆了,没人知道赫拉多了个弟弟。母亲总是用肥大的衣裙遮挡着肚子,在旁人看来,她也就是胖了一圈而已。


大约在一年前,那时父亲还健在,某一天傍晚掌灯时分,一红脸长须老头闯进家门讨水喝,赫拉回忆不起他的模样,只记得他浑身散发出酒气与某种动物粪便相参杂的味道。父亲素来好客,土院的西北角种有一棵白蜡树,父亲在树荫下摆了桌凳,他乐呵呵地请红脸老头就此落座,隆重地泡上一杯可以解乏的薄荷菊花茶。


父亲素来是个话唠,和谁都是一副喋喋不休的样子,不论多么苦的日子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能叫人品尝到一丝甘甜。他跟人谈论自己酿酒的工作,谈论今年庄稼的收成,每一个字都透着满满地幸福感。


他把自己吐得干净,却从来不主动探询他人的境况,他说这是礼貌,如果别人想说自会主动开口,不必等人过问。若问得多了,别人又不愿以实情相告,少不得要撒慌了,如此反而是询问之人的不对了,父亲真是个细致的人呐!


待茶凉了,老头也不着急走,他起身对着母亲揖了一礼,说,“在你腹中怀有一颗星,在他降世之前,你要将他隐藏。”

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话是何意,等恍过神时,老头就剩个背影了。赫拉抛开父亲从不主动的礼貌,一顿狂奔撵上老头,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头咧嘴一笑说过两天她就会知道了,放心,是好事。他这一笑让赫拉莫名觉的熟稔,


“你是谁?我好像见过你。”她张口便问,老头笑了,


“何必问我的名字呢?”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句话,也令赫拉觉得莫名地熟稔。


不久后的一天,母亲下工回家后,突然感到头晕、恶心,父亲从爷爷那承袭了一点三脚猫医术,他将手往母亲腕上一搭,模样十足的诊断了半天,中间还换了一只手腕,他皱着眉头太过郑重的样子把母亲唬的脸色苍白,想来怕是自己得了什么不久于人世的大病。好在最终父亲两眼一瞪如铜铃,掐着嗓子叫道:“有了!有喜了!”


他们这才恍悟了老头的话,也很听话的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


也是从那日起,母亲开始敬奉一个名为圣主的神祇。


老头说在他降生之前,要将他隐藏,这句话害得母亲好辛苦,这预表着生产时连接生婆都不能请,还要小心隐藏婴儿落地时第一声嘹亮的啼哭。好在母亲临盆是在凌晨,赫拉早已将里屋的墙缝门缝里都塞满了厚厚地棉絮,当她浑身是汗颤抖着手将弟弟的脐带剪断时,那一刻,她放佛感受道到自己与弟弟一起落地新生。


赫拉激动地一夜未眠,待到天光将将放亮时,她很小心地将弟弟放进铺满棉絮的蒲苇箱中,谢天谢地没有弄哭他。她听说,沿着芦苇河一路向北直行,就会抵达水火山,暖莲泉就在水火山脚下,听说,公主自打小王子去世后,时常光顾那里。她要去找到公主,将弟弟送给她,她想公主爱孩子爱的痴狂,说不定会接纳弟弟。没有比当血奴更悲惨的命运,她要赌一把,她亲手剪断了他的脐带,她要给他真正的新生。


赫拉蹑脚溜出门,穿过小树林,一路直奔芦苇河。


河岸芦苇已吐露新青,北上小路被勃勃青草挤压地只剩一个模糊的曲线,叶子上的露水很快沾湿了她脚上的粗布鞋,芦苇河的上游向西转了个弯,消失在茂盛地芦苇荡中,她向北直行,将芦苇河抛在身后。但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有两个影子…她为多出的一个影子而恐惧,恐惧甚至让她不敢回头一探究竟,她加快脚步,在心中向着母亲所敬奉的神袛拼命祈祷,看在母亲日日尊崇你的份上,让我顺利地见到公主吧!请务必保佑我不要成为饿狼的点心!


渐行渐入山谷密林,四周的陌生感强烈挤压着她,恐惧如影随形。以圣主之名,驱散一切黑暗势力,她记得母亲常常如此念诵,她依葫芦画瓢,以圣主之名,驱散所有的饿狼!


突然,背后的婴孩哭了,哭声嘹亮,刺透蒲苇箱响彻整片山谷,糟了!赫拉惊悚地想,这无疑是在跟恶狼吼叫着说快来快来!开早饭了!


什么声音?!她警觉地竖起耳朵,枯枝败叶被踩碎时发出压抑的低吟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速…死定了!定是毛茸茸的来了!


赫拉石化在原地,不可控地浑身颤栗。怎么办?怎么办?圣主一定是还没睡醒,没有听到我的祈祷!


错综交叉的密枝陡然裂开一道口子,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中钻了出来。赫拉的心随之一颤,她定睛一看,庆幸不是毛茸茸。


“水秀!”原来多出来的影子是水秀。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热切期盼见到她的脸,水秀微微喘息着,一双葡萄眼惊悚地瞪着蒲苇箱,仿佛里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


“他哭了,怎么办?”赫拉求助地望向她,先安抚住嚎啕大王才是当务之急,若不然,把狼招来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制狼之术就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将狼活活撑死。


“他应该是饿了,你带吃的没有?”水秀蹲下身问。


“有羊奶,我从街西老黄头家偷挤的,他家母羊刚下了崽。” 赫拉从怀中掏出一物,外面缠绕着麻布,里面是棉絮,一层层展开,露出内中真颜,是父亲曾用来装酒的瓷罐,她洗了很久才洗净里面的酒气,现在它已经没有父亲的味道了,里面盛装着温热的羊奶。


“没有汤勺啊!”水秀提出致命问题。赫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百密一疏!


哭声嘹亮不减,紧紧催逼着二人。


“有了!”水秀转身跑到林中撸了一把竹叶回来,赫拉将婴孩从蒲苇箱中抱起,让他柔软地小脑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水秀往竹叶上倒了一点羊奶,慢慢地滑向婴儿娇嫩的唇瓣,一顿饭下来,二人皆是满头大汗,终于不哭了。


“这是我弟弟,我不要他当血奴,我要前往水火山把他送给公主。”赫拉重新背上蒲苇箱,准备出发。“你能保密吗?连你的妈妈都不能说。”


水秀点了点头,她还有点没缓过神来,怎会突然间就多了个弟弟?


“你回去吧,别误了上工的时辰。”赫拉说完转身便走。


“赫拉…”水秀几步追上她,“这个给…你…”她摊开掌心汗津津的长生结,早上出门的匆忙,没来得及戴手套,干裂的掌心爆满死皮就这样赫然裸露在空气中。长生结编坠繁复,赫拉想像着她用这双手就着昏暗的灯光一丝一扣,不知耗费了多少时日,她的手应该很痛吧!


她接过长生结,挂到胸前,冲着水秀咧嘴一笑,“谢谢!”


水秀执意与她一同前往水火山。有了她的陪同,赫拉暂且将饿狼之惧抛至脑后。一路上,她像父亲一样喋喋不休,从红脸老头说到亲手为弟弟剪脐带,所幸,婴儿在蒲苇箱中睡得安稳,再没有以嘹亮哭声逼迫二人。


行了大概有半日地功夫,赫拉只觉得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沉重,走到最后,她已然感觉不到腿的存在了,只剩下意念在行走。


“快看,那儿一定是暖莲泉!”赫拉顺着水秀所指的方向看去,濛濛水汽在前方蒸腾翻滚,无需怀疑,定是以公主之名命名的暖莲泉!


水秀前去隘口处望风,那里是公主进谷必经之路,赫拉将蒲苇箱安置在泉畔一岩石后,没一会儿,水秀飞快地跑了回来,


“快,快,公主的车队来了!”时间刚刚好,足够二人爬上临近地一棵高大龙爪槐,它繁盛地枝叶刚好可以将二人遮挡住。


少卿,树下传来说话的声音,“清查四周,都仔细点!”为防止闲杂人等偷窥,公主入泉之前都会命人将周围清查一番,树上二人相视一眼,双双屏住了呼吸,静待树下之人走远。


“公主!这里发现了一个箱子!” 赫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刚才树下那人没有走开的话,一定会听见她的心跳声,从而顺藤摸瓜把她们给揪下来。


“打开!”

赫拉似乎听见众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嘹亮地哭声差点将树上二人震落在地。


“我的孩子!”公主在啜涕,她壮着胆子扒开一道树缝,隐约看见公主将孩子抱在怀里,手里握着她留给弟弟的好运鱼。


翌日,三记钟声响彻王城,这是新生之音,各宫侍卫争相传报:宁莲长公主重得贵子,千华王子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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