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两个酒席
时间如流水,貌似唾手可得,无穷无尽,然则捧于掌中,指宽水瘦,旋即从手指间流逝。转眼间就到了2013年的春节,杨军的新按摩店已经装修完工,现在姐姐每天都去帮他开窗放味,释放一下甲醛,然后就等着春节之后选个黄道吉日搬家了。
朱建章果然没有和杨军一起装修新房,到了一月末,他就领着董倩回到了山西大同老家。走前,两家人也没有再见面,只是偶尔发个微信,以此表明一下友谊还存在着,不过和红红火火的春节气氛相比,微信里的文字还是有些凉。
刘志成最终确定回老家的日子是腊月二十八。别人是过完腊八就掰着手指头数着回家过年的时间,但是刘志成却好像忘了有春节这档子事,倘若不是杨军几次主动催问,他很可能把买火车票这件事也给忘了。这种消极的态度倒让杨军心生疑惑,不知道这个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君惠按摩店工作了四五个月,刘志成还是不喜欢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他的手法还是很不错的,甚至有了回头客。有时候刘志成忙着,杨军闲着,客人宁肯多等一会儿也要让刘志成来服务。
“哎,姜还是老的辣啊,看来自己以后还要多多练习手法。”每当这时候,杨军就暗暗给自己加油。
刘志成买的是腊月二十八晚上十点发车的火车票。刚过五点,徐小慧点的外卖就送到了。里面有三份饺子,一份糖醋里脊,一份干炸小黄花鱼、一份醋溜白菜以及一份凉拌土豆丝,外加两瓶青岛啤酒。这是她和杨军为刘志成点的送行餐,北都人有“上车饺子下车面”的习俗,所以徐晓慧特意点了几份饺子。
临近春节,人们都忙着对付过年那些事儿,也就没有人来做按摩,这倒让这两人喝起酒来无拘无束。两人喝酒都不用杯子,对瓶就吹。杨军自己先咕咚咕咚喝了一口,抹了抹嘴,然后道:“刘师傅,这几个月多亏您了,帮了我们大忙。”
刘志成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打工赚钱而已,说帮忙是抬举我了。”
杨军性格率真,他直切主题:“刘师傅,您这春节后是怎么安排的?还打算回来干吗?”
刘志成喝了一口啤酒,回答得很圆滑:“这个看您,需要我我就回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性急的杨军以为可以放下心了,于是又痛快地喝了一大口啤酒。酒还没有下肚,却突然听到刘志成嘴里又蹦出两个字:“但是…”
中国的文字是很有内涵的,一大篇的话,有了“但是”这个转折词,前半部分说的基本就是废话,后半部分才是表述的重点。
杨军听到“但是”这两个字,嘴里的啤酒还没有走到目的地,一哆嗦,便临时改道,伴着剧烈的咳嗽,一股琼浆玉液从他的鼻孔中流了出来。
杨军赶忙抽出几张纸巾擦拭鼻中的汁水,刘志成心中好笑,等到他停止了咳嗽,这才不慌不忙地说出了下文:“我觉得咱们以前定的提成有些少,您看年后能不能再涨点?”
原来“但是”后面是这个意思!这次杨军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其实即便刘志成不提出加薪,杨军也会主动给他涨工资的。按摩店的效益好,那是在明面摆着的,按摩师心里若没有想法,那才叫怪呢!杨军道:“行,刘师傅,那明年给你工资再加500元,每月保底工资4500元。提成每钟也加5元,每钟40元,您看怎么样?”
“好的,那谢谢啦。”刘志成拿起瓶子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又和杨军干了一口,算是庆贺协议达成。
与此同时,另一场酒宴也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在沙洲区川王府饭店一间豪华包间里,四个人正在推杯换盏。主陪的位置坐的是新天地产董事局主席黄文利,副陪位置坐的是正方物业秩序部的李山。黄文利的右手坐的是常庄乡规划科长曾宝根,左手则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伙子。
一名容貌俏丽的女服务员站在包间一角,她手里端着一瓶贵州茅台酒,不失时机地给每个人的酒杯里都斟满了酒。从酒的档次上来看,黄文利对这次酒宴还是很重视的。
和曾宝根碰了一杯酒,寒暄了几句之后,黄文利再次举起酒杯,对左手的年轻人道:“这一杯酒我要和小陈碰一下。”
那个被唤作“小陈”的年轻人立刻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举起了酒杯。黄文利摆了摆手,笑道:“坐下,坐下,站着喝酒不算数!我和你姐夫都是兄弟,以后咱们就都是一家人了,不要那么多的讲究。”
原来此人正是曾宝根的小舅子陈世满。陈世满今年刚好24岁,两年前高职毕业后,应聘进入北都石化公司,做了一名合同制消防员,本来干得好好的,去年年底突然被公司解除了劳动合同。北都石化是国有大企业,按理说职工是企业的主人,企业是不会解雇主人的,但事儿就是这么发生了,这让丈母娘一家人很是不解,但是小舅子百缄其口,就是不肯说出其中原委。全家人虽觉得蹊跷,认定里面肯定有隐情,但陈世满不张嘴,也只能作罢。旧工作丢了,新工作还得找,找工作的大任就落到了曾宝根的头上。接到丈母娘的指示后,曾宝根脑海里把自己所有的关系都过了一遍,最后把目标定格在黄文利身上。
黄文利听后倒是很爽快,决定立即录用陈世满,并把正方物业秩序部副经理的职务留给他。陈世满当过消防员,和秩序部的工作还是有重叠的。黄文利如此给面子,让曾宝根很是感动,便提出宴请黄文利。黄文利更是豪爽:“这是我在招贤纳士,本应该我来请客,今天晚上就给小陈来一场接风宴。”
说来也巧,此时曾宝根推荐小舅子来他的企业,恰好像打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个枕头,这正好了结了黄文利的一桩心事。在中国,一谈到企业文化,内部团结常常被人们挂在嘴上,好像是内讧阻碍了企业的发展,是企业经营的大敌。其实不然,这种观点很狭隘,团结得有前提条件,老板和企业员工团结了,企业会发展得很好,但是员工和员工团结了,这对老板来说未必是件好事。比如说,企业员工团结在一起,抱成一团,就可以拧成一股绳来共同对付老板。把老板架到火上烘烤,提出各种合理的或者不合理的要求,逼迫老板接受。所以老板是不希望员工团结的,最好内部出现几个帮派,互相监督,互相制约。
他的正方物业秩序部有将近40名保安,而这些人大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沧海。与其说他们是正方公司的秩序部,倒不如说是沧海帮的秩序部。秩序部是一个准纪律部门,执行力很强,如果完全在黑社会大哥李山的控制之下,说不准就会飞出什么幺蛾子,给自己带来麻烦。于是黄文利就考虑给李山配个副手,用来牵制李山,恰巧这时,陈世满来了。
对于陈世满这个副手,李山内心是强烈抵触的,但没有办法,老板的话不得不听。他嘴上亲亲热热的喊着兄弟,心里却暗暗骂道:“你姥姥的,乳臭味干的小兔崽子,让你先快活两天,找机会就让你自己主动走人。”
和陈世满碰了一下杯,黄文利将茅台酒一饮而尽,刚放下杯子,女服务员立即上前,准备把客人的酒杯满上。只见她站在黄文利的右侧,右手持着酒瓶,左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瓶口在距离酒杯10厘米的上方慢慢倾斜,一股琼瑶玉液便准确落入酒杯之中,酒液与杯口持平,但却不曾洒落一滴。
“好技术啊!”黄文利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他又抬头仔细端详一下女服务员,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子竟然长得如此俏丽:一张雪白瓜子脸,长眉弯弯,凤目含春,嘴角嵌着浅浅的笑意,身材高挑,约摸二十一二岁年纪。
黄文利有些后悔,自己刚进房间时怎么就不拿正眼看她呢?这可耽误了多少养眼的机会呢!
黄文利对女服务员道:“姑娘,你这水平可是不一般呢!做这一行多长时间了?”
女服务员脸一红:“才一个多月,不过以前也干过。我在外语大学上学,春节不回老家了,闲着也没有事,就来饭店里勤工俭学。”
黄文利啧啧了两下嘴,赞叹道:“怪不得呀,原来是大学生,我说这气质与其他服务员不一样。”
说完,黄文利从西服兜里掏出一个镶着金边的名片盒,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服务员:“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我。我们公司也提供大学生实习岗位,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提前去参观一下。”
女服务员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满心欢喜地收下了。这时候,坐在一旁的曾宝根心里泛出一股浓浓的酸味,他心里愤愤不平地骂道:“这个老色狼,又打坏主意了,这姑娘恐怕又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