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还好,天不那么热,几个人干的都很快。不到一个小时,杨月的腰已经很酸了。抹把汗,喘口气,她又挥起了锄头。妈妈铲的是她右边的一条垄,哥哥铲的是她左边的一条垄,两个人远远的铲在杨月前边儿,不时带着她的垄。终于一根垄铲到头,杨月歇了口气,喝了一肚子水再往回铲。她暗暗的想:要是有什么机器能代替人来做所有这样的活儿,那对农民真的是一次解放。九点多太阳就毒的不行,热辣辣阳光直射,汗不停的顺着脸颊流下来,脸上就像针扎一样疼,杨月悲哀的想:瘦弱的妈妈是怎样在这样的庄稼地里熬了一辈子的呢?
如果你只是远远的看着别人在一片碧浪中劳作,那可能是一种怡然美丽的田园风光,可是,如果那正在劳作的是你,而且是常年把它当成一种日子来过,从早到晚腰一直弯成对土地虔诚的角度,大太阳烤着你,咸汗水腌扎着你,你还会觉得这种姿势很美吗?
这样咬牙干了两天,不要说到别人家去串门儿,左邻右舍都是晚间在院子里照个面儿打个招呼就回屋休息。第三天活儿剩的少,中午能早早干完,妈妈留杨月在家做饭。
一大早天就闷的厉害,就像一个塑料袋封住了天和地,憋的人喘不过气。杨月把屋里收拾了一遍,到前院儿抱柴火时,晓利正赶着一群牛要去放,她不放心地提醒他可能要下雨,晓利笑了笑,拍了拍斜挎在身上的雨披。杨月用耙子搂了一大抱豆荄,又拽了一大抱玉米杆,抱到仓房放好。等她揉面蒸馒头时听到了隐隐的雷声。可能气压太低,点火时一个劲儿倒烟,呛得杨月泪流不断,好不容易在一屋子浓烟中挣扎着蒸好一锅馒头。又是几声闷雷,雨点儿终于掉下来,顷刻间大雨倾盆,扯天扯地,势不可挡。屋里屋外只剩一片哗哗的雨声。杨月不时在窗口望,大地离家近的已经有人赶回来。
终于,爸爸、妈妈和哥哥进了门,三个人浑身湿透,头发上的水往身上流,身上的水顺着手指和袖子往地上淌,三个人非常狼狈,却显得很高兴。换了衣服,全家人都在窗前看雨。
“这雨到底憋下来了!”哥哥用毛巾擦着头发,声音里掩不住的兴奋。
“下冒烟儿喽!”妈妈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笑得眼角的皱纹更重了一些。
爸爸深深吸了口烟,再重重吐出,好像多日来的一口浊气都吐了出来,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豆子都铲完了?”杨月收拾完衣服问。
“差点儿不多了,下完雨晴天再干。”哥哥毫不在意的说,好像多日来顶着大太阳一锄一锄疲惫不堪地不是他,仿佛这场雨不仅给庄稼也给他注入了活力。
杨月炒了菜,一家人坐下来高高兴兴地吃饭。面对窗户的爸爸抬头间忽然说:“晓利咋才回来?”
杨月这才想起,晓利放牛还没有回家。
窗前,晓利穿着雨披顶着大雨匆匆走过,雨批帽子掉在脑后。
“这些牛得亏了晓利!”哥哥看一眼,低低叹口气。
“我的个天耶,咋把牛赶回来的?路都看不清!”妈妈到窗前看了看,雨已下成了帘。
杨月无法想象——在这样一场滂沱大雨里,晓利要怎样才能把一群牛安安全全的赶回家来?
“这小子是真能干!”爸爸语言间露出一股狠劲。
杨月明明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爸爸并不喜欢晓利来家里玩儿了,可在提起他时语言间又是掩不住的欣赏之意。
“晓锋去场部帮忙也几天了吧。也不知道能不能留下。”哥哥一个馒头吃的很快,又去馒头筐里拿了一个,“要是缺人能直接留下多好。”
“那命得多好!”爸爸将粥喝得吸溜溜的响。
杨月默默地想,是啊,他们这些寒门学子,除了努力,学历,也需要运气。
一场雨下了两天两夜,雨后天晴,院子里的泥土地里遇见的人都喜气洋洋地笑着骂:
“这雨,下的真他奶奶的及时!”
“再不下,都他妈旱死了!”
“这也没少耽误长!”
......
又是一连串的毒太阳,转眼来到了七月底,杨月和家人人手一把镰刀,顶着热辣辣的太阳把豆地又走了一遍。喝饱了水的大豆绿油油一大片,总有那么个把棵草高高的露出来,还有很多矮小的藏在豆子下面,他们要把耽误豆子生长的杂草全割掉。拿大草相对轻松不少,而且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什么重活累活。
临开学前几天,晓锋从场部回到连队。在院里看见他的一瞬间,杨月惊讶于他的变化。仿佛眉宇间少了点风采,神色间多了点沉稳,这一多一少间,杨月只想到“落寞”二字。她刚刚叫了声“晓峰”,他就点点头说“进屋聊”,似乎他很不愿意站在院子里,让别人明里暗里的瞅着。
马姨坐在缝纫机前砸裤脚,看见两人进屋忙收了线,出门前悄悄对杨月用手指了指大儿子,杨月暗暗点了点头。
“快开学了?”晓锋先开了口。随手点了一支烟。
杨月答应一声,挑着不敏感的词问:“场里的活忙完了?”
“忙完了。”晓锋想想,语调低沉地接着说,“缺人的时候再找我。”
“每年都什么时候往下分配人?”
晓锋眉眼一片萧索,弹了弹烟灰:“听说八月底吧。学校学的没啥用,你学文秘,机关根本进不去,明年毕业更难分配,哪个单位都不缺人。”他在烟雾中看了她一眼,轻嘲的一笑,“你这性格——”
杨月自己也知道自己想问题太简单,不善交际,当时不知怎么就头脑一热,觉得文秘是个文职,坐机关办公室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天天拿笔动动脑就好,一时冲动就报了这么一个专业,谁想到以后那么多?本来是想劝晓锋的,没聊两句聊自己身上来了。杨月忧心忡忡地看着晓锋:“那咋整啊?”她也不知道问的是晓锋还是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