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场乌龙

       黄文利开车拉着公安局长黄天波直奔常庄而去。由于是春节假期，北都街面上的车辆并不多。北都常住人口1600万，本地人口却不到1000万，每到节假日，外地人都回到老家去了，北都秒变空城。

　　大广区是城南，东升区在城东，往返两区需要穿过半个北都市。今晚的路况虽然很好，但是黄文利开得却不快。他平常是坐车的人，今天是来局长家拜年的，也就没有带司机，而且为了不引人注目，还临时换了一辆手动挡的宝来车来开。平时如果自己驾驶，开的都是自动挡车，这次换了手动挡就显得手忙脚乱，甚至还有两次离合没配合好直接熄了火。

　　当看到黄文利第三次熄火的时候，黄天波终于忍不住了。他本就是个急性子，倘若开车的是他的手下，恐怕早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黄文利是外人，又是个老板，他只能压住火气婉转说道：“文利，开手动挡不习惯吧？还是我来开吧！”

　　黄文利也是一脸的尴尬，他立即打开右转向灯，将车停靠在路边，然后和黄天波交换了位置。换了掌舵人，宝来车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像一个嗷嗷叫的小野兽，身手敏捷地穿行在北都的暮色中。

　　大约四十分钟后，宝来车就驶进了金香社区。两人都未曾来过这里，但是案发现场却非常好找，老远就能看到夜空中闪烁着红蓝交替的灯光。顺着灯光，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案发地，正是杨军和徐晓慧开的君惠按摩店。

　　按摩店已经被警戒线围了起来，警戒线外站着一圈围观的群众，几辆警车和私家车停在一旁，旋转的灯光像雷达一样不断地从每一张笑脸上扫过。黄天波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按照他的经验，以往的命案现场气氛都很凝重，胆小的甚至不敢靠前，而今天的这些吃瓜群众却像看大戏一样，脸上写满了欢乐与兴奋，甚至还有人张着大嘴呵呵地笑个不停。

　　黄天波拨开围观的群众挤了进去，把守的民警认识领导，赶紧给他让出了通道。刚迈进警戒线内，却看见一位老警察怒气冲冲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陪着笑脸的年轻警察。年轻警察长着一张娃娃脸，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着老警察连连道：“赵队，赵队，到所里去坐一会吧，喝点水再走！”

　　“喝个屁！”老警察气鼓鼓地回了一句。此话一出，立即引得围观群众哄笑起来。老警察也发现自己口误了，他又自我解嘲的嘟囔了一句：“真是乱弹琴！破五饺子还没吃几个，晚上就被你们给忽悠过来了。”

　　黄天波认识这位老警察，这人是他警校时的同学，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赵年浩。黄天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头雾水，他一把拉住赵年浩，问道：“哎，哎，我说老赵，你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赵年浩这才看到了公安局长黄天波，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朝黄天波点点头，又扭头瞪了一眼年轻警察，气哼哼道：“哼！你问他们去吧！”说完便上了自己的私家车，绝尘而去。

　　赵年浩走后，黄天波劈头盖脸就问：“小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邓全名叫做邓天翔，是常庄乡派出所的副所长，长着一张娃娃脸，但确实年轻，今年只有二十二岁，是局里最年轻的副所长，去年通过竞聘、考察以及公示而最终走到基层领导岗位的。小邓的娃娃脸涨得通红，话也说得结结巴巴：“黄、黄局，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一起入室盗窃案，没有死人。”

　　“什么？没有死人？那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黄局长被搞糊涂了，他边问边朝按摩店走去。

　　“看错了，不是尸体，是人体模型。”小邓跟在局长的后面，脸更红了，此时他真恨不得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简直在胡闹！”黄天波满脸怒气，扭过头，也狠狠瞪了一眼邓天翔。

　　进了按摩店，两个技术处的警察已经勘察完了现场，正在收拾工具。房间里被勘查灯照得灯火通明，而那个“尸体”仍旧趴在两张按摩床之间。黄天波走了过去，俯下身子，认真地端详着这具“尸体”。这是和真人大小一样的仿真人体模特，颜色也是肉色的，脸上身上印着密密麻麻的穴位名称。原来这个假人是盲人按摩师用来提高按摩和针灸技术的学习工具，而正是这个不起眼的东西，大过节的，居然把自己半个局的警力都调动了起来。

　　后来这个案件被写进了东升区公安局内部案件侦破教材，不过却是作为反面典型案例呈现到全区干警面前的，这个案例的标题是《三人成虎，不按规定处置，终于酿成笑话。》

　　对这起案件，教科书是这样描写的：2013年2月14日20:45，我区常庄乡派出所接到市110报警台转来的警情通知，辖区内金香社区某按摩店被盗并且有人死亡。接到报案后，常庄乡派出所副所长邓天翔同志带领两名辅警前去处置。20:55，出警人员赶到案发现场，当时已有数十多名群众在现场围观。出警民警找到报案人，报案人是金香社区3号楼2单元202室的住户。据报案人反映，晚上20:35左右，他听到楼下有人喊救命，来到窗前查看，发现楼下有一位老年妇女坐在路中央大声呼救，于是赶忙下楼施救。下楼后又有多名群众赶来，据报案人介绍，他认识倒地的老年妇女，老年妇女说按摩店里面发生了抢劫杀人案。报案人和几位群众来到门口向里张望，确实有人倒卧地上，于是立即报警。出警人员又找到了第一目击者李姓老太太。据她讲述，早晨5:30就已经发现按摩店出现异常，案发时间至少在15小时以上。出警责任人邓天翔同志站在房门口朝里查看，看到房间里凌乱不堪，翻动痕迹明显，另外确实有人倒卧在地。由于灯光较暗，无法辨别进一步情况。邓天翔同志误判定当事人已经死亡，并没有按规定通知急救单位，而是直接将案件转交给了刑侦部门来处置。后来经证实，所谓的“尸体”其实是一个塑料模型。在本案中，邓天翔同志经验不足，形式主义严重。按照出警规定，出警人员到达现场后，应该对现场进行初步勘查，检查被害人是否具有生命体征，并在第一时间通知急救部门。但是邓天翔同志在了解案情时，草率地相信了多名群众介绍，于是盲目下了当事人已经死亡的结论，结果造成笑话，给我局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影响。偏听偏信，三人成虎，不按规定处置警情，这是本次警情处理失误的根本原因。

　　三人成虎是《战国策》里面的一个成语故事。战国时期，魏国大臣庞葱陪同太子前往赵国做人质。临出发前，他对魏王说：“如今有一个人说街市上出现了老虎，大王相信吗？”

　　魏王回答：“我不相信。”

　　庞葱又问道：“如果有两个人说街市上出现了老虎，大王相信吗？”

　　魏王说：“我会有些怀疑。”

　　庞葱接着说：“如果又出现了第三个人说街市上有老虎，大王相信吗？”

　　魏王回答：“我当然会相信。”

　　庞葱说：“很明显，街市上根本不会出现老虎，可是经过三个人的传播，街市上好像就真的有了老虎。而今赵国都城邯郸和魏国都城大梁的距离，要比王宫离街市的距离远很多，对我有非议的人又不止三个，还望大王可以明察秋毫啊。”

　　魏王说：“这个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去吧！”

　　果然，庞葱刚陪着太子离开，就有人在魏王面前诬陷他。刚开始时，魏王还会为庞葱辩解，诬陷的人多了，魏王竟然信以为真。等庞葱和太子回国后，魏王再也没有召见过他。

　　假话重复多了，就变成真的了，大街上根本没有老虎，这是确凿无疑的，就因为人们都这么说，才变成了真有其事。而邓天翔犯了和魏王同样的错误，现场群众异口同声说人已经死了，而且超过十五个小时，他也就三人成虎，误以为真，终于酿造出这场大笑话。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没有人愿意捅破，警察也是人，大过年的，谁愿意看见死人沾上一年的晦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