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的其他姐妹回来的都很晚。陈林走了。
杨月洗漱完静静地躺在床上，姐妹们嘻嘻哈哈的谈笑声从她耳边轻轻地就飘走了。她仔细地想了想陈林的样子：个不高好像也不太矮，瘦弱，白净，戴一幅细钢丝架的眼镜，是书上写的一介书生吧？因为瘦脸的轮廓楞角分明，眼睛显得很大，那双眼睛总流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气。再要想起什么来就似乎什么印象也没有了。她又想起那句话——“你大概也感觉出来了，我最近特别怕看见你”。“他没说之前，怎么就‘感觉’到他要说的是什么了呢？是什么时候怎么感觉出来的呢？”杨月奇怪地想，想着想着，似乎就真有那么两件在当时看来就有点奇怪的事了。
大一第一学期开学没多久，新生在校园的空地上聚在木头堆上种木耳时，他曾经邀请过她看电影，这个突然的邀请只是让杨月纳闷了一下，木耳段的种植没结束她就忘得一干二净。他们见了面仍是淡淡的一笑，日子和从前一样平静。现在想起这件事来只是因为当时的邀请太突兀，她都不知道他当时是不是在邀请自己，当然还有今晚更为突然的表白，让她想起了这个早已约定的电影现在都没有看成。
可是这似乎说明不了什么，心血来潮也说不定。
让杨月有那么一瞬间困惑的“感觉”的应该是那一首诗。
那是大学一年级下学期的一个黄昏，阳光从北边的几扇窗子照进来，教室里是橙色的，柔和而又安静。杨月坐在靠北窗最前排的座位上，破旧的木桌上摊着一本书，她神情专注，左手托腮，右手提着书页，随时准备把即将看完的这一页翻过去。
“杨月。”
“嗯？”
杨月一回头，不知什么时候陈林站在身后。
“你帮我看一首诗。”他递过来一张纸，赶快又说，“我刚写的，你别笑话呀！”
“我呀？”杨月怀疑地睁大了眼。她爱写诗，但陈林并不在班里常交流的几个人里。虽然他曾经在不记名比赛中得了第四，但也只是一篇文章，她没看过他的诗，摸不清他的底儿，害怕“看”不好，便产生了怀疑。
“改改就行。”陈林惟恐被拒绝似的，匆忙抽身向教室后面走去。
杨月觉得重任在肩，立刻扔了小说，认真而又好奇地将这首诗放在书桌上，仔细地看了起来。诗只有一节，十几行，字写得很工整，像被烫斗烫过一样。
“语言还是很美的，作为诗似乎表达有点直白。”看了前几行，杨月暗暗地想。
“顺序好像不对。”又看了两行，杨月心里嘀咕。
最后两句一短一长，杨月心里一动：
“在你的背后，
有一双凝视的眼睛。”
杨月坐在椅子上一动没动，她感觉：背后就真有那么一双眼睛。这一短一长两句诗在桔红的阳光里如此暧昧，杨月有一刻怀疑这首诗不是拿来让她改的，是让她看的。可是谁又说得准呢？诗就是用来抒情的，自己又何必自做多情？这样一想，杨月释然。她像个负责的编辑，又把诗认认真真地看了两遍，心里斟酌了一番，开始在纸上动笔改了两个词，又用颠倒符号颠倒了两个句子，她又思考了一下，在最后两句的空白处写了四个字；朦胧，深切。总得有一个整体的认识吧？她思来想去，对这首像是刚刚拿起笔创作的诗写不出什么来了。杨月调转头向教室后面的座位上望了望，看见陈林还坐在那里，一个男同学坐在一边和他说话。她拿起诗轻快地走过去，站在陈林面前。
“看完了，挺好的。”她停了一下，想怎么说才能更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又不会让他难堪。“以后吧——写的含蓄点。”
“什么东西？我看看。”旁边的男同学一脸好奇，伸手去拿陈林手里的纸。
“啥也不是！”陈林一闪身，躲开了。
杨月理解地笑着走开了——一个刚刚开始写作诗歌的人总是有点害羞的。她轻快地回到自己的木桌前，把扣在桌上的书翻过来，很快就忘了身边的一切。淡淡的阳光照着她的脸。
也许就是那一瞬间的感觉让自己对今天的陈林不感到那么奇怪了吧？杨月迷迷糊糊地想。可是她怎么就没拒绝他呢？她想起蒋文龙，曾经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动，后来她拒绝了他的靠近还有他的优越，有人请她看电影，有人请她吃饭，还有人在图书馆自习室陪她看书，她怕自己态度暧昧让人误会，一开始便明确地暗示她不会和他们发展下去。一个三年级的男生第三次到宿舍找她时拿着一本诗集，说是舒婷的。杨月当着七个姐妹的面毫不客气地说：“我最不喜欢舒婷了，诗都写得政治化了！”（其实《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哪一句她都欣赏得不得了，她怎么就能找到那么多形象的事物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痛苦和痛苦中的希望呢？）男生尴尬地问：“你一会儿还上图书馆吗？”杨月冷漠地说：“今天有事，不去了。”语气硬得连自己都觉得过份。可是她本能地害怕他再以这样的态度来找她，只有硬起心肠。男生走了，老四责备她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冲呢？”她也说不清楚，后来还是去了书馆。她还给一个总在教学楼门前等她的男生写过一张纸条，上面明确地写着：我现在只想学习。那个男生再也不来等她了。现在，这个有点陌生有点坦诚甚至有点傻气的陈林突然地站在她面前，她不知道该不该把他推开。
后来杨月睡着了。窗外月色清冷。
“我最近特别怕看见你”，原来，爱情可以这么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