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欢会后的第三天是星期六,学校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清雪活动。大家拿着锹和扫帚一阵忙碌。杨月拿锹铲着已被踩实了的雪。她看见陈林走过来却装着没看见。
他停在她面前,轻轻的说:“你把手伸出来。”当着大家的面,杨月有点难为情,可还是奇怪地伸出了右手,她为自己瘦小的手掌和细细的手指感到羞愧。
陈林旁若无人地把他的左手贴在她的右手上,大姆指对着大姆指,小姆指对着小姆指,个个手指头都对得很仔细。杨月有点脸红,不知他傻傻地要干什么。陈林一转身,走了。杨月感觉莫名其妙拿着锹“咣咣”地铲起厚厚的雪,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可理喻。
没多久,陈林又回来了,他说:“你看看,合适吗?”
杨月一抬头,他把一双手套伸在她眼前。
这是一双细绒线手套,五个指头,深蓝色,手掌心里用白线织着一片大大的雪花。杨月不禁为自己刚才的责备感到惭愧,而且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光着两只手。这个颜色杨月并不喜欢,觉得象是男生戴的。可是她并不感到冷的手却感觉到一种温暖。
她把锹递给陈林,把手套戴在手上,俏皮地把手伸出去,把十个手指在他眼前攥了攥。她的眼睛瞟了一眼:他的手上什么都没有。
此后他们有时一起坐在教室里看书,有时在被柳树掩映的林荫路上散步,象校园里其他的恋人一样。杨月有时疑惑地想:他们算是恋爱了吧?
有一天晚上杨月到教学楼取笔记本,经过二楼拐角的楼梯时,她看见了陈林。拐角处有一个系里学生自办的小图书室,陈林站在图书室门口,正架着两支胳膊吹萧,萧声断断续续,像是刚学走路的孩子把路走得磕磕拌拌。陈林也看见了她,并向门中央迈了一步。杨月没有停留,走进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绪不定地在书桌里找笔记本。
一会儿,陈林推开教室的门,走进来坐在她身边。
杨月的心静下来,仿佛等的就是他。
“快考试了,你也不看看书。”她像是责备,又像是提醒。
“看不进去。”陈林一向都这么坦白。他的鼻音很重,声音沙哑。
“那——上书馆吧?”她建议。
“行。”
她把一撂书从桌膛里拿出来,捧在手上让他挑。
陈林选了一本《人间词话》,那是杨月无意间在书馆看见借来的。
自习室里人很多,他们还是找到了两个挨着的座位。这里安静亮堂,像杨月的心情。
从书馆出来还很早,杨月拉着陈林去校外的小商店,她小声地问老板娘:“有感冒药吗?”
老板娘拿出一个药盒子,杨月挑了两瓶,付了钱。出了小商店的门,她很开心地把药放到他的手心里。昨天晚上她听到他的声音沙哑,可是她根本想都没想,他自己吃过什么药,有没有这两种。杨月只是本能的关心着这个关心她的人。陈林也不说话,他安静地接过药,看着她,好像她的目光可以治愈一切。
他们很开心地走在一起,细心体会着每一种小小的快乐,这点快乐他们都放在心里,一个人的时候让它慢慢发芽,于是从心底开出一支花。
元旦过后,寒假很快来了,陈林买火车票的时候帮杨月买了车票,回家那一天,他送她上了到火车站的客车。挥手再见的那一刻,杨月第一次体会到了有人送的分别为什么会情意绵绵了。
这个寒假,没有斗过一次地主。场部计财科缺人,一个中专财会毕业的小伙子分了去,晓锋分到了很远的一个不足五十户的小连队当会计,年底结账忙得只在家过了个年。晓利每天忙着照顾几头牛——粉料,喂料,饮水,挤奶,送奶。杨月一家人算计自家的账猫冬。
这天,杨家迎来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媒人领着梅子姑娘上门了。昨儿晚上,连队的媒婆就来家里嘱咐:明儿个人姑娘要来家里看看,把家里拾掇拾掇,利利索索地。梅子姑娘家在公社,据说是家里老大,下面一弟一妹,初中没上完一直在家和父母务农。用媒人的话说,普通人家的普通人儿,不比谁强,也不比谁差,咱这不也是平头老百姓不是。杨家自然明白这个理,除了女儿上大学是这个家值得荣耀的事儿,这个家似乎没啥值得一提的了,儿子倒是比别人家男孩儿多念了两年高中,可相对文弱了些。眼看到了成家的年龄,婚事便成了杨家二老的心病。杨楠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喜悦,杨月知道他的心里藏着一个人。可人女孩儿奔城里亲戚去了,显然是不想留在这泥地里滚一辈子的垄沟。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呢?
姑娘随媒人进门后,杨月端来了一盆清水请姑娘洗手,尽管觉得妈妈的这个礼节过于殷勤了些,杨月还是满心欢喜地照做了。梅子洗了手,在方凳上坐下,一双眼略有些羞怯的在众人身上扫过。一众人在彼此的打量中惯常的唠了点儿家里家外——家里还有什么人,种什么庄稼等等。半个小时后,姑娘告辞,杨楠起身送到路口。
等杨楠送人回来,爸爸吐出一口烟看着他:“你看咋样儿?”妈妈也一脸关切的看着儿子。
杨楠坐下:“还行。”
“那就处处,看看。”爸爸心里有了底,再吐了一口烟,像吐出了重重的心事。
哥哥的婚事就这样提上了议程,和所有给儿子结婚的人家一样,杨家的喜悦也是沉甸甸的。买房是第一大关,就算不能像富裕人家一样给儿子盖新房,二手房也要万儿八的,添置家具之外,还有一笔让所有男方都心悬一线的彩礼钱。两三千是它,万儿八千也是它,用老话说:成个家,不要半条命也要扒层皮,可谓伤筋动骨。可站在女方来看,养大一个女儿又岂是这万儿八块钱能算得了的呢?
当晚饭桌上,妈妈满眼喜悦:“过年得去人姑娘家看看,买点啥呢?”
“一般也就四样礼呗。”爸爸显然还是把已经二十多岁的儿子当孩子看,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看着挺好,不知道父母咋样?”妈妈夹了一块豆腐,担心的瞥了儿子一眼。
妈妈的担忧触动了全家人的心弦。女孩儿再好,如果父母狮子大开口,他们这个拮据的小家肯定是承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