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荷香摸出手机一看，屏幕赫然显示着“5:30”，心头猛地一紧，失声叫道：“糟了！要迟到了！快！”里南闻声惊醒，睡意全消，两人手忙脚乱地起床退房，一路疾奔回校。

商兴中学的早自习虽定在六点，但高三学子们早已将清晨的寂静撕碎。五点刚过，琅琅书声便在各处响起。五点二十，各班班主任如同守关大将，准时伫立在教室门口，目光如炬，静候那些“姗姗来迟”者。

里南心思缜密，让荷香先行一步，自己则在校门外略作踌躇。他料定班主任战东必在门口“守株待兔”，却苦于编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硬着头皮踏入校门，意外的是，战东竟不见踪影。走进教室，更是诧异：预想中的书声鼎沸并未出现，教室里人影稀疏，抱怨声、搬动书本的哗啦声交织一片，弥漫着一种异样的躁动。娇珂眼尖，见他进来，扬声道：“哟，大忙人，怎么才来？快来搭把手！”里南环顾四周，疑惑道：“搬书？”娇珂杏眼圆睁：“你还蒙在鼓里？贾建设刚升了常务副校长，主抓教学，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今早突然通知要搞‘一模’！咱们教室当考场，书都得搬回寝室！”里南愕然：“这么突然？”娇珂撇撇嘴，语带讥诮：“吕老师刚传达完‘圣旨’，美其名曰‘摸清真实水平，杜绝复习时间’！”里南唯有苦笑：“咱们倒真成了突击队，连喘口气的工夫都不给。”

里南的书本就寥寥，几本课本加参考资料，拎在手里轻飘飘的。目光扫过英素的座位，那堆积如山的书本却让他暗自替她发愁。娇珂见状笑道：“你那点家当，一只手就搞定了。先帮我！喏，咱俩一人一半。”里南嘴角微扬，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其实吧，我这人最乐于助人，就盼着我帮过的人，能把这份好心传递下去。你想啊，一人帮一点，世界不就充满爱了？”娇珂听得一头雾水：“啥爱不爱的？”里南眨眨眼：“意思是我帮你，你也该去帮帮更需要帮助的人，不能光当甩手掌柜啊！”娇珂会意，狡黠一笑，目光扫过教室：“行！那我去帮英素！她身子弱，书又多，最该帮！”里南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淡然：“帮谁不重要，关键是这份互助的精神能薪火相传！”娇珂快步走到英素身边，低语几句，便抱起厚厚一摞书，跟着里南出了教室。

路上，里南略带遗憾道：“我只能帮你搬到寝室楼门口，里面就得靠你自己了。”娇珂促狭一笑：“放心！今儿楼管阿姨准放行。你这壮丁，当定了！”里南心中雀跃——他早想一窥英素所居的“闺阁”是何模样，嘴上却佯装抱怨：“唉，被你抓了壮丁，命苦啊！”

到了女生寝室楼一层，娇珂笑盈盈地对楼管阿姨道：“阿姨，他是帮我搬书的，搬完立马下来！”楼管打量里南，见他眉目清朗，不像顽劣之徒，便挥挥手放行了。

里南怀着一丝忐忑与隐秘的期待，随娇珂来到宿舍门口。推门而入，只见李晓楠等几个女生刚放下书，正坐在床边闲聊，忽见男生闯入，惊得花容失色，一片低呼。娇珂连忙笑道：“别慌！他是帮我搬书的！”又回头对里南道：“书放地上，坐会儿歇歇！”说着搬来一个凳子。里南依言放下书，目光悄然扫过整个房间。格局虽与男生宿舍无异，但这里窗明几净，床铺齐整，地面光洁，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馨香，与男生宿舍的杂乱污浊相比，恍若两个世界。他此行的目的，便是想看看英素的床铺。放眼望去，每张床都收拾得一丝不苟，洁净素雅，一时竟难以分辨。娇珂见他发愣，打趣道：“累傻了？”里南神秘一笑：“我能猜出你睡哪张床，信不信？”他目光逡巡片刻，落在角落一张上铺——洁白的床单，印着疏影横斜的梅花被面，显得格外清雅。他指着笑道：“那个，肯定是你的！”娇珂顺着望去，“噗嗤”乐出声：“你啥眼神啊？那是英素的！”又指了指紧挨着他身边的一张床，花色床单，杏黄色的被领：“喏，这个才是我的！近在眼前都看不见！”里南挠挠头，讪笑道：“灯下黑，灯下黑。”

里南的目光在英素那素净的床铺上流连片刻，终究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开。出了寝室楼，娇珂似觉过意不去，要陪里南去搬他的书。里南摆手笑道：“我那点书，拎着就走！你快去吃饭吧！”娇珂想想也是，不再坚持。

回到教室，见英素仍在伏案苦读，里南想起昨夜的梦境，心头百味杂陈，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书搬回寝室。鲲迪见他回来，一脸促狭：“行啊兄弟！翅膀硬了，通宵都不带我了！”里南无奈，只得含糊应承过去。两人在餐厅草草吃了饭，便带上考试工具去找考场。

此时的文科楼前人头攒动，座位表已张贴出来。鲲迪奋力挤进人群，只看了一眼，便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兄弟快来看！我是全校第一！”里南挤过去，果然见鲲迪的名字高居榜首，自己紧随其后，位列文科第四。再往下看，第十三名赫然是田英素，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暗喜：“和英素一个考场！”原来商兴中学的考场按名次排列，文科前32名均在科技楼四楼的文科第一考场。鲲迪看着自己“第一”的名次，非但没喜，反而惴惴不安，边走边问里南：“这回要是考个倒数第一，脸往哪搁？”里南宽慰道：“想啥呢？凭你的本事，前五稳得很！”鲲迪心头笼罩着不祥的预感，也无心与他玩笑。

虽有心理准备，但一踏入考场，鲲迪还是瞬间崩溃了——他的座位紧挨着门口，而里南则在他后面隔了好几排。他哭丧着脸跑到里南跟前求救：“这可咋整啊？”里南拍拍他肩膀：“沉住气，好好考！还没考呢就想着砸锅，那准砸！”

鲲迪问了半天也没讨到“锦囊妙计”，只得惶惶然回到座位，如坐针毡。他扭身试图与后排女生“协商”，里南则安静地坐在自己位置上，看着刚贴好的考号，不禁感叹学校这次“突击”的效率之高。这时，一个温婉娴静的身影翩然而至，落座在他旁边，仅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里南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正是十三号座位。

考试铃响前，两位监考老师步入考场，煞有介事地展示试卷袋的密封条，然后才拆封分发。鲲迪看清来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灰飞烟灭。这两位老师，一男一女，在商中赫赫有名。男老师头发花白，与另一位同样上了年纪的女老师，并称“金银二老”，只因他们讲课沉闷至极，再强的意志力也难逃被“催眠”的命运。而此刻立于讲台的女老师，约莫四十五岁，一副黑框眼镜，神情冷峻，以铁腕治学闻名，江湖绰号“抓你没商量”——无论是课堂瞌睡还是考场舞弊，一旦被她锁定，轻则罚站示众，重则当场驱逐。商中一直流传着恐怖传言：若“金银二老”与“抓你没商量”同场监考，那必是一场“惨绝人寰”的考场大清洗。

试卷展开，题目难度适中。里南迅速做完前面题目，吸取上次教训，规规矩矩写完作文后，便伏在桌上，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过道那边的英素，心中反复诘问：“为什么梦里还是她？为什么不是荷香呢？”

第一场考完，里南找到鲲迪：“感觉如何？”鲲迪竟挤出几分笑容：“还行！比预想的简单点。我发现我也不是啥都不会嘛！下午英语好好考，说不定还能冲个高分！”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下午的英语试卷，无情地击碎了鲲迪的幻想。试卷一发下，他便按“既定方针”先攻阅读理解，可第一道选择题看了十分钟仍如坠云雾。慌忙翻到第二篇，更是两眼发黑，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滚落。趁老师不注意，他猛地扭头，却见后排女生已在奋笔疾书作文。鲲迪如获救命稻草，赶紧翻到作文题——关于电脑网络！他心头一喜，提起笔却傻了眼：天天上网，竟连“computer”和“internet”都不会拼！想回头“借鉴”，却迎上“抓你没商量”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正牢牢锁定着他。鲲迪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只能眼睁睁看着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冷酷地走向终场铃声。

出了考场，见鲲迪垂头丧气，里南心知他考砸了。走到寝室门口，迎面撞见胡尚畑。尚畑见鲲迪蔫头耷脑，问里南：“这家伙咋了？霜打的茄子似的。”里南低声道：“八成考砸了。”尚畑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揶揄道：“哟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鲲迪也有为成绩发愁的一天？”鲲迪烦躁地骂道：“滚蛋！老子烦着呢！”尚畑见他真为考试发愁，眼珠一转：“不会做还不会抄？第一考场，风水宝地啊，周围全是‘资源’！”鲲迪抬头，一脸绝望：“抄个屁！‘抓你没商量’就杵在我前面，跟尊门神似的！这回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从第一掉到垫底，全班都知道我上次是抄的了！”尚畑看着他，觉得既可怜又可笑，随口道：“真怕丢人？我倒有个招儿。”鲲迪像抓住救命稻草：“啥招？”尚畑凑近他耳边，奸笑着低语几句。鲲迪脸色变幻，咬牙道：“行！只要不丢人，豁出去了！”随即扭头对里南道：“里南，走！今晚通宵去！明儿不考了！”里南冷冷瞥他一眼：“我不去！”鲲迪一旦决定上网，九头牛也拉不回。无奈之下，他只好拉上尚畑。

第二天上午开考前，鲲迪才揉着惺忪睡眼从校外晃荡回来，踩着点进了考场。拿到文综试卷，他胡乱划拉几笔，便提前交了卷。

下午数学考场，试卷一到手，鲲迪便知题目艰深，索性破罐破摔。他按尚畑所授“妙计”，猛地扭头欲窥视后排女生试卷。岂料刚一动作，便被一直紧盯他的“抓你没商量”逮个正着。她一个箭步上前，厉声警告：“再有小动作，没收试卷！”万万没想到，极力克制的是老师，被“抓现行”的鲲迪却突然炸了毛，反咬一口说她诬陷。“抓你没商量”本就性烈如火，岂容学生如此放肆？盛怒之下，她一把夺过鲲迪的试卷。试卷被收，鲲迪反而更加嚣张，高声叫嚷起来。老师气得浑身发抖，一怒之下竟将试卷撕得粉碎！见目的达到，鲲迪顺势骂骂咧咧地退出了考场。

坐在后排的田英素，本就因题目艰涩而绞尽脑汁，紧绷的神经被鲲迪这通突如其来的大闹一激，顿觉头晕目眩，眼前的试卷也变得模糊晃动。她强撑片刻，想举手示意老师，刚一起身，只觉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此刻，里南已做完前面题目，正凝神思索最后一道难题。忽觉身旁英素身形摇晃欲起，他下意识扭头，只听“扑通”一声闷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两位监考老师也一时手足无措。忽听台下有学生喊道：“快背去医务室啊！”可这两位老师，女老师虽外表强悍，终究力弱；男老师年迈体衰，更是背不动。里南看准时机，霍然起身：“老师，我可以交卷了！我背她去医务室，她是我同学！”两位老师如遇救星，忙不迭应允。男老师留下维持秩序，女老师则随里南匆匆下楼。

里南背起英素，小跑着冲下楼梯。经过其他考场时，引得无数惊愕目光。英素虽不胖，但身量颇高，里南背得相当吃力，刚到楼下已是汗流浃背。他咬紧牙关，一路小跑冲向校医务室。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校医院主治医生不在，只留一个年轻学徒，哪见过这阵势，慌忙摆手说治不了，得赶紧打120。

女老师慌忙拨通120。不多时，救护车呼啸着驶入校园。里南见车已到，对女老师说：“老师，您还得监考。这是我同学，让我作为家属跟去吧！”女老师如释重负，连声道：“好！好！这位同学，你一定要照顾好她！”里南用力点头，登上救护车，风驰电掣般赶往医院。

当里南在急救室外焦灼徘徊时，吕战东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见他在此，急问：“情况怎么样？危险吗？”里南摇头：“还在里面，不清楚。”

战东正欲再问，急救室门开了，一位医生走出。战东抢步上前：“医生，怎么样？”医生看了看他：“你是家属吧？初步判断是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神经衰弱，引发的暂时性休克。其他生命体征都正常。不过她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好好休养应该就没事了。以后要告诉她，别太紧张，避免刺激！有条件的话，补充些健脑的营养品，对她恢复有帮助。费用还没缴，先去缴费吧。”战东应声而去。里南悄悄跟上医生，低声问道：“医生，什么营养品健脑？”医生停下脚步，回头道：“有条件就吃些深海鱼油，营养大脑还能保护视力；没条件就多吃核桃。最好的深海鱼油产自加拿大，价格不菲。国内假货多，买时要仔细辨别！”

里南还想细问，忽听身后有人唤他。转身一看，马斌义带着李晓楠、章晓璐、陶杏儿、史娇珂等一大群人已赶到。得知英素无碍，众人悬着的心才放下。娇珂笑着对里南道：“想不到你关键时刻还挺顶用！”里南惊讶：“你们都知道了？”晓璐笑道：“现在全校谁不知道，咱学校又出了个勇救同学的活雷锋！”晓楠关切地问：“医生说病因了吗？”里南将医生的话复述一遍。斌义接口道：“中医讲，她这失眠是心肾不交。心属火，肾属水，夜里本该是肾水引心火下行，心火暖肾水上济……”杏儿打断他：“都什么时候了，别掉书袋！说怎么治！”斌义道：“我听爷爷说过，《黄帝内经》里有个方子叫‘半夏秫米汤’，用半夏和秫米熬汤，睡前喝一碗，安神助眠。”杏儿嗤之以鼻：“说得轻巧！学校里哪能给她熬汤？”

这时，战东缴费回来，见众人都在，说道：“我还有事得先走！今晚需要两个人陪护。”娇珂自告奋勇：“吕老师，我来！”晓楠也表示要留下。战东看了她们一眼，说道：“娇珂和杏儿留下，其他人回去上课。有情况随时给我电话。”说完便匆匆离去。

战东走后，众人又说了会儿话，相继离开。临走时，里南悄悄把娇珂拉到一边，低声道：“晚上你想办法支开陶杏儿。我来陪你，怎么样？”娇珂会意点头，狡黠一笑：“那你穿厚点，后半夜我怕冷！”里南也笑：“晚上给你带好吃的！”说完便随众人回校。

晚自习，里南坐在教室，心绪纷乱，既期待又焦灼。下课铃一响，他便飞步冲回寝室，抓起一件厚外套就走。下楼梯时，迎面撞上全鲲迪。鲲迪一把拉住他：“慌慌张张的，干嘛去？”里南急着脱身，随口道：“通宵！”鲲迪眼睛一亮：“等我！我去拿件衣服！”

里南哪会等他，趁他转身，脚底抹油般溜出校园。在路边超市买了些薯片零食，一路狂奔至人民医院。推开病房门，见娇珂正托腮发呆，便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轻轻蒙住她的眼睛。娇珂掰开他的手，见他带着零食，展颜一笑，毫不客气地撕开吃起来。里南问：“她走了？”娇珂笑道：“她巴不得快点走，急着去会她家‘胡司令’呢！”

此时医院已归于寂静，走廊里只有值班护士偶尔走过。这间双人病房只住了英素一人，更显空旷安宁。里南望向病床：“她一直没醒？”娇珂摇头：“没有。其实让她多睡会儿也好。英素学习太拼命了。高二时，每月放假前学校放电影让大家放松，她从来不看，总是搬个凳子去路灯下看书。”

两人东拉西扯，不觉聊到深夜十二点。娇珂忽然道：“我想去洗手间。”里南道：“去呗。”娇珂拽着他的胳膊摇晃，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你陪我去嘛，我害怕！”里南窘道：“这……不合适吧？”娇珂不管不顾，拉着他往外走：“快点！帮我把门！”里南无奈，只得跟到洗手间门口。里面果然光线昏暗，透着阴森。娇珂出来洗手时，促狭地笑问：“偷看我没？”里南哭笑不得：“黑灯瞎火的，能看见啥？”娇珂嘿嘿一笑：“说明你还是想偷看！”洗完手蹦跳着跑回病房。

娇珂边聊边吃，零食见底，时间也滑向凌晨一点。倦意袭来，她揉揉眼睛对里南说：“我困了，让我枕着你腿睡吧。”里南赶紧指指旁边空床：“那儿不是有枕头吗？”娇珂不依，娇嗔道：“那枕头多脏！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里南拗不过，只好由她枕在自己腿上。娇珂躺下，抬眼望着里南，忽然轻声问：“你接过吻吗？”里南笑道：“接过一次。”娇珂先是一怔，随即装作漫不经心：“啥时候啊？”里南继续笑道：“刚来商中那晚。”娇珂追问：“和谁？是不是那个蓝小姐？”里南呵呵乐了：“一只蚊子。那晚在寝室睡觉，嘴唇被蚊子叮了个包，初吻就这么没了。”娇珂一听被戏弄，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又闲扯几句，娇珂渐渐沉入梦乡。

没过多久，里南也觉尿意难耐。他轻轻推了推娇珂的头，想抽出腿。刚一动，娇珂仿佛在梦中呓语：“里南……别走……别走……”一边呢喃，一边更紧地抓住他的胳膊。里南虽不忍，却实在憋得慌，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走，就去下洗手间，马上回来。”娇珂这才渐渐松开手，不再言语。里南小心翼翼地下床，将旁边空床上的白色枕头轻轻垫在她头下，这才快步走向洗手间。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男厕里冷风飕飕，寒意蚀骨，空旷得令人心悸。里南强作镇定，直到解决完、洗完手，才逃也似的奔回病房。

回到病房，看着腿上酣睡的娇珂，再望向里侧病床上昏迷的英素，里南忽然觉得这夜如此漫长而静谧。他坐在空床上，凝视着对面病床上苍白而美丽的睡颜，前夜那个旖旎的梦境再次清晰浮现。恍惚间，仿佛那床上躺着的，真是他前世今生注定的爱人。他不由自主地俯身靠近，对着沉睡的英素，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低语：

“难道……这真的是前世注定吗？可为何你我的相遇，偏偏在这兵荒马乱、喘不过气的高三？我不敢惊扰你，却又时时刻刻忘不了你……这份煎熬，真的好苦……”

说到动情处，一滴温热的泪珠悄然滑落，滴在冰冷的床沿，在病房幽微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晶莹的光。

里南默默垂泪片刻，身心俱疲。熬到三四点钟，浓重的睡意终于将他淹没，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就在意识模糊之际，他隐约听到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低唤：

“水……水……”

里南猛地惊醒，睡意全消。他跳下床冲到暖水瓶边，用一次性杯子倒了温水，快步回到床边，俯身轻声道：“水来了。”英素缓缓睁开眼，看清眼前竟是里南，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哪儿？”里南连忙解释：“这是人民医院。吕老师让娇珂留下照顾你，但她夜里害怕，就让我来作个伴。”接着，他将她如何晕倒、自己如何背她去校医院、救护车送医、以及吕老师和同学们来探望等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英素听说是他救了自己，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动容，低声道：“谢谢你……”

听到这声感谢，里南心头一热，脱口而出：“应该的！”话一出口又觉不妥，赶紧岔开话题：“你……怎么会突然晕倒呢？”英素的嘴唇毫无血色，她缓缓坐起身，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声音虚弱：“老毛病了……经常晚上睡不着，白天又不敢睡，头疼得厉害。昨天的数学题本来就难，加上考场里那么一闹，头就更疼了，一起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里南关切地问：“怎么会睡不着呢？是宿舍太吵？”英素摇摇头：“不是……可能是压力太大吧。”里南追问：“压力？高考的压力？”英素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各方面的……压力吧。”里南见她不愿深谈，便不再追问，诚挚地说：“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英素听了这话，忽然转过头，清澈的目光直直望进里南的眼睛深处，带着一丝探究，一丝脆弱，轻声问道：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里南被她问得一愣，仿佛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被猝然照亮。他望着她苍白却依旧动人的脸庞，千言万语瞬间涌上心头，却又堵在喉间。他张了张嘴，话未出口，眼神却已泄露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愫。时间仿佛凝固了，病房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他最终只是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心事都吸入肺腑，然后，用一种近乎叹息的、低沉而缓慢的语调，说道：

“…………”

若问里南作何回答，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