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天上三神,三座府邸,皆归天界东边靠着云霞天际,陪伴日升月起。
上神烛翊的屋舍居于正中,仙人居左,漾临居右。
胤沅打听清楚了,便绕开与烛翊的必经之路,靠着边走。
胤沅将报恩视为己任,可偏生仙人端着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容,一点儿都不好接近。
起初,胤沅日日送花受挫,反得了个“望请自重”的下场。她郁郁寡欢,便将自己的心事都说给那株暑寒草听,日日浇水施肥,暑寒草在悉心照料下成长。
或许是这株暑寒草听得了太多秘密、太多心事,才会在最后结出果时,令拥有此果者,也能听闻胤沅的心事。
这便成了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因果。
后来,胤沅天天往缔忱府上跑,跟在身边端茶送水,自己俨然一副贴身丫鬟的姿态。
她来了又绝口不提找他作甚,缔忱便陪她耗着。
许是她这丫鬟姿态摆得太过端正,倒是令缔忱些许不解。
这不,今日她又来了。
她像往常一样登门拜访,令看门仙童面面相觑,混得眼熟了,又不好将她拒之门外。
仙童在请示后得到应允,便让胤沅正当进入。
此时,仙人在屋内恰好放下书卷,又到了练字时间。
胤沅便双眼泛光,兴冲冲跑上前:“我来替您研墨罢!”
于是,她挤到屋内不是摆纸放砚,就是捏着墨条站在一旁研磨,垂直用力,在墨盘内打圈。
缔忱默了瞬,便伸出无暇的修长指节,握住笔杆稍稍发力,在纸上落下整齐字迹。
缔忱酷爱诗文,胤沅便假象着,哪日也能与仙人吟诗作对,看着仙人写下自己的诗句。
胤沅每每想到这里,态度不厌其烦,用着最为崇敬的眼神望他:“您的字可真好看,颇有气贯长虹的意味……呀,看您的纸见底了,我来帮您裁纸罢!”
缔忱还没来得及发言,这丫头扭头就自顾自去忙活了,一天到晚,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自己身上。
日复一日,直到府邸童子都朝自己哀嚎,说这女仙姐姐再多待几天,他们都要集体失业下岗了。
缔忱这才发觉,或许是平日里自己的态度太过高高挂起,才导致了眼下的局面。
思及此处,缔忱手中的笔便再落不下去。
胤沅细心一看,仙人这宽大衣袖都散到了案台之上……莫不是仙人恐墨迹沾染上衣袖?
胤沅赶紧上前挽衣袖:“仙人还有什么需要,都尽请吩咐罢!”
缔忱默了瞬,置笔,决定与她好好谈谈:“汝……”
一开口,他这才发现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胤沅赶紧接话:“我……叫胤沅。”
“胤沅。”缔忱点头,敛起淡薄的眉眼,纤长的睫羽洒下一片阴影,“汝不必每日来此。其一,研磨裁纸皆是吾舍小仙的分内之事,亦不必劳烦挂心。”
主子都提名了,仙童赶紧凑过来,接下胤沅手中的纸与墨,连连应道:“是啊是啊,照顾主人起居,这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就不麻烦胤沅女仙了!”
胤沅手指搅着衣袖,赶紧连连摇头:“不麻烦的,一点都不麻烦的!为仙人做的事,怎么会是麻烦呢……”
此刻,胤沅的内心很是为难,她想不到自己除了磨墨裁纸外,还能为仙人做些什么。
缔忱只觉眉心跳了跳,用指节抵住眉心:“其二,汝寻吾所谓何事,已过数日,不妨直言。”
“……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仙人吗?”胤沅后知后觉,才发现是仙人想赶自己走,她神情低落,齿咬着下唇,小心翼翼的道,“我可以走……可仙人不要讨厌胤沅好不好……?”
胤沅看似楚楚可怜,把自己摆得卑微,令缔忱不解。
他揉了揉眉心,沉默,而后冷不丁开口:“吾可何曾见过汝?”
闻言,胤沅低下的脑袋抬起,双眼又重新亮了起来,连连应道:“见过的,我们见过的!”
她便快速思忖着,要如何以简洁明了的语句概括与仙人的相遇经过,这时,缔忱却兀自想出了一个合理解释:“可是汝初来天界不惯,而被凉施赶来?”
“其实……”胤沅刚想否认,一顿,“……嗯对没错,就是这样。”
而后在心里默默愧对凉施上仙。
缔忱便面露了然,淡淡道:“吾府邸尚有仙童侍候,汝若当真想出力,去后厨如何?”
其实天界仙人人均辟谷,根本不用进食。
缔忱借着说法委婉,本想借此拒绝,不料胤沅听罢满口答应:“好呀。”
而后果真不再他眼前晃悠了。
……在他的味蕾上晃悠。
这菜肴能难吃到什么地步呢?色香味没一个能沾边的。
此前,司命还三天两头来寻缔忱,探讨一些学术上的研究与追问。
但不幸一日品尝过仙童捂鼻送来的羹汤后,司命从此便明悟了。
想来是缔忱不便开口直接逐客,便假借他人之手!
于是,司命再也不主动登门缔忱府上了。
而仙童分明看着手上端来的羹汤,都成了紫色。
缔忱却看着瓷白的碗,面上波澜不惊,更是一饮而尽,喝完面不改色。
门下童子嗟叹,人无完人,原来自家主人没有味觉!
而经过这些天的接触,胤沅对心中仙人的印象,又多了些许改观。
仙人对世事无法感同身受,反应很迟钝,或者说……是个情绪绝缘体。
可仙人面上无悲喜,也不曾将怨气挂在心底,不记仇。
换个角度一想,没脾气,那不就是最好的脾气吗!
胤沅对自己的发现而洋洋得意,比起仙人其余的暗恋者,自己可是领先了一大截!
不过相处的时间多了,胤沅也做过不少蠢事,比如失手打碎了碗碟,又唯恐被人发现,统统藏进了烧饭起火的灶炕里。
将做得品相奇差的菜肴,往里头倒,试图“毁尸灭迹”。
……又再者,还有其余暗恋者偷摸送来的信件。
终于有一天,炕炸了。
……满墙满地都是飞出的不辨形状炭黑的坨状物,而胤沅也顶着满脸黢黑,被仙人撞个正着,仙人面露惊诧,她就几乎要把脸埋进地底下。
这么一副狼狈窘状被心仪对象看去了,胤沅当即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觉得活着也了无趣味。
胤沅跃门而出,试图寻死觅活,被府邸仙童连忙拉拽住。
仙童一个脑袋两个大,不知所措,六神无主,刚要向自家主子求救,却扭头瞧见自家主子挺直的背影微微一颤。
是谁“噗嗤”一声?
仙童心上不安,刚要开口询问,却看见缔忱回过神来,面上绷不住微微上扬的唇角。
夭寿了夭寿了……是自家主子,笑了?
就连原先还一脸悲愤的胤沅见了,都呆傻了。
缔忱很快敛好情绪,又恢复成冷淡如霜的模样,他来到胤沅身前,道:“汝当真……有趣。”
有趣。
这便是对她的评价。
这稀薄的笑意,就像是寒冬之中的一抹春风,在他眼底不可思议融化的暖。
见着此情此景,胤沅只觉如沐春风,灵魂得到净化,就连心灵都得到了升华。
“我不死了不死了……”胤沅呆滞道。
虽然生机稍纵即逝,可胤沅此时坚信,只要挨过寒冬,就一定能迎来春天。
只觉鼻下缓缓涌出两股热流,仙童围到胤沅身前又是惊呼:“女仙你没事罢?!快,快去拿纸来!”
“哦好这就去……”仙童鸡飞狗跳。
而胤沅望着仙人离去的背影,痴痴傻笑。
这一天,在府邸中人手忙脚乱中度过尾声。
此后,缔忱再不让胤沅接触任何杂活了。
而同样的,为人家带去了这么多麻烦,做个饭还把屋子给炸了,胤沅也不好意思轻易登门了。
于是,胤沅失业了。
胤沅只好再次回到花池边上,去日日照看花草,对着暑寒草聊表心事。
天知道这些消息丝毫不差的落入烛翊耳朵后,她会如何笑得满床打滚,就连眼泪花都濡湿了枕巾。
胤沅不主动登门了,平日里却不乏与仙人来个“恰巧偶遇”,不是借口散步经过,就是称他门前的花圃开得正好。
这碰面得多了,胤沅与他借机说话,缔忱也会应答。
此间有意无意的对视,都能让胤沅心跳不止,面红耳赤。
风中夹带着他身上清淡的墨香气味,又令人联想起仙人的稀薄笑意,令胤沅鼻头的暖意又蠢蠢欲动,没说上三两句话就落荒而逃。
胤沅只觉自己惨败。
她冲回房间,静心修炼三圈术法,才能勉强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身为女子如此不矜持……仙人会怎么看待自己?
唯恐给仙人落下不好的印象,于是,胤沅决定少出门!
殊不知,缔忱这冰山习惯了她的存在,这下出门见不着人了,也开始不习惯起来。
适逢人、地二界妖魔躁动,凉施派下天兵天将镇压。
缔忱作为三神之中最年长的神,为作表率,也开始专心修炼,闭门不出。
直到一日,凉施观望三界局势不稳,恰逢缔忱修炼正处瓶颈之时,命三神出发寻三神物镇压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