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春季,广州的天空灰蒙蒙的,人群熙熙攘攘,呼吸着带着咸味的潮湿的空气。这是一座多雨的城市,也是一个喧哗而绚丽的地区。
邓雪被姑姑带到 一个单独的一室一厅房间,这是她姑姑花钱专门给她租的,周围都是类似的小房子,里面住着天南海北操着不同地方方言的人,基本上都是来广州打工的。
邓雪入住,并没有引起邻居们很大的注意,毕竟像她这样的女孩来到广州每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时候人们的目光无意间会扫过她的小腹,邓雪这个时候紧张得不得了。
“不要怕。”邓雪姑姑宽慰她,“她们跟你一样都是外地来的,没有人会留意你,只是稍微的好奇。”
邓雪点点头,她在火车上设想过种种画面,这个是在她预料之中的。
“如果有人问你,”邓雪姑姑一边为她摆放行李一边交代,“你就说是来探亲的。”
邓雪知道,如果自己长时间不出门或不参加工作,总会引起别人注意,探亲无疑是最好的借口,实际上,像广州这样流动人口占多数的工业城市,每天都有不少怀揣着各种目的与心事的人出现,而来探亲的人绝不是少数。
“街道与计生办我都有熟人,没有打个招呼的我也能处理。”邓雪姑姑继续说,“外面的事都交给我,你安心养胎。吃的和喝的我有空会送些过来,如果我出差会提前告诉你,那你就自己提前准备。”
邓雪的眼泪差点儿夺目而出,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
邓雪姑姑没有伴侣也没有儿女,一直就非常疼邓雪,可以说视如己出,同时,她也是她们家族唯一一个有出息、在外城市站稳了脚跟的人。
没有人知道邓雪在广州的那几个月具体经历了什么,心里到底有多少活动与起伏,她又是怎么度过来的。对于那一节,邓雪从不像任何人提起,包括她从小到大最为贴心知心的衡阳的表妹和在广州相依为命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姑姑。
在那个完全陌生与没有试图融入进去的城市里,她从始至终一个人过着。
一个人吃,一个人睡,一个人无所事事,一个人无聊透顶,一个人打发白天漫长的时光,看着日头从东边升起至西边落下,蝉的叫声萦绕在耳边,由激烈变成嘶哑。
晚上,夜幕降临,万家灯火,工作的男人们回到家,女人们煮好了饭菜,孩子们放学嬉戏打闹,一家人其乐融融围桌而食。
然后是男人的打牌看电视的声音,女人收拾桌椅洗碗筷的声音,小孩被逼迫写作业的无奈抱怨的声音,甚至还有喝醉酒走路踉踉跄跄的小伙子们回家的声音,他们在酒精的过度刺激下,用五音不全的喉咙,唱着跑调的不知名的歌儿。
夜深人静,蛙声此起彼伏,七嘴八舌争论着月儿高还是月儿明。邓雪静静地戴上耳机,聆听着心爱的歌曲,从中汲取坚持的信心与生活的勇气。虽然不怎么与别人打交道,也很少出门,但也慢慢学会了一些粤语歌曲。
有时候她也看书,席慕蓉的散文与诗歌,刘墉的生活鸡汤,那些全部读完了,她就翻出学校里的医学书,时不时地读上几页,做点笔记。再之后,她就抄新华字典,由“啊”字抄起至“作”字,也不求学到什么,记住什么,只求光阴在指缝中溜走。
当然,怀孕与保胎的书她必须看,生养育养的书也是不可少,只要是这两个方面的知识,她就会像壮牛看见了青草地,非把它们啃食干净不可。
陌生多雨的城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去去的日子,浮浮沉沉的喧嚣,都与邓雪无关。次数不多来去匆匆的姑姑,是她生活里唯一的浪花,孕检基本由姑姑在房间里给她做,除非是关键时刻和发生特殊状况,才不得不上医院。
那样的日子很少,肚里的baby非常听话,十分安逸又自然地长着,比春天的小草还让人省心。
“也许我们两个都能活,也许都得死,”邓雪慈爱地抚摸着邓成棱角分明的脸颊,眼睛丝毫不动地盯着他,仿佛要把那张脸吸进自己的眼珠子里,“如果你死了,我不会苟活,因为那样活着已没有什么意义;但如果是我坚持不下去了,你一定要积极乐观,因为你还有希望,未来还有无数种可能。记住了,小成,我不允许你放弃,你一定要好好享受世间的一切,包括喜与乐。我们是不幸的人,但我们要珍惜。我如果走了,你就代替我,把我的年月与那份生活活过来,把我的快乐活过来,这样我们才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