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七百五十四年 圣烔 山南道 林州 鼠窠 日 内
“你听到我说的是什么——咱们要去劫粮仓。”祝山以一种几乎漫不经心的态度这样说道。
“你们是疯了么?”朕彦回应,“朝廷前几日可才往各州县增派了守军!”
“守卫是假的,病痊。”朕彦想了半天才发觉他是在叫自己的名字。“现在城中大部分区域依旧由‘鼠窠’管理,不过马上咱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祝山说着踱步到了一个木箱旁边。“等到新的守卫一进城,‘鼠窠’立马就会被新县令打上叛民的标志。”接着从里面掏出一个布袋。“到时侯,李县令会先杀一儆百,后以此邀个除贼的功绩。”接着将布袋扔给了他。
“你们是从哪里听到这些消息的?”朕彦接过布袋后差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好在程志及时跑到身边扶了一下。“还有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祝山在谈话间从腰间的布囊里掏出了一张破布。“小子,等我分配完任务后,你会明白的。现在给我闭上嘴,好好听着!”他先将布角定在岩壁上,后指着那块被称作‘地图’的破布,比手画脚道,“明日寅时,咱们兵分三路前往铜镜森林,其中一路由授瑜和梁参带队。”他看向两人,后者随之附和。“你们就埋伏在县城与森林间的那条五谷道上,待守军出城援救时,便与城内鼠民合力击之。”
“遵命,军尉!”方才那个头发花白的壮士以及另一位身材纤瘦、满面文身的秃子齐声应道。
“城中缺少将士,届时李县令一定会派遣鼠民前去增援。”祝山解释。“当然李县令也有可能觉察到了异样将我军留在城中,不过我相信你俩可以轻松应对来访的那群酒囊饭袋。”授瑜自信地拍了拍胸膛,梁参则一如既往地鬼魅一笑。
那位名叫授瑜的壮士,朕彦对他一无所知,可能在战时是他父亲的部曲。但那位名叫梁参的秃头可就有些历史了。
当年朕彦初登战场之时与程志、梁参、彪虎、于鑫一同充当运粮运械的步卒。他们五人虽年龄有差,但在军中时的感情尚好。直到有一天,凌海军袭粮仓,放大火烧毁了营寨。
如今三人身上的文身便是为了遮掩旧时在大火中孕育而出的伤疤,其中要数梁参身上的最为密集。不过如此大面积且严重的烧伤,也让朕彦对此产生了疑惑,“他们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变的诡异且不可理喻。三人不仅与朕彦和程志绝交,而且还同时信奉上了一位奇怪的神邸。每日,他们都会跪坐在一起喃喃低语——就仿佛被邪魔控制了一般,主动将赤红的火炭淋在身上。
战后,他便随父亲及其部曲来到陇洛县立足,朕彦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其再次相见。可谁承想——如今三人业已成为了家父的得力干将。
“病痊,病痊,周朕彦!”
朕彦赫然从回忆里苏醒。“怎……怎么了?”
待他重新看向祝山时,对方正用恶狠狠地眼神死盯着自己。“这是玩命的买卖你因该清楚罢?”朕彦木讷地点点头,他发觉梁参也在用一种疯狂的眼神注目。“那你就该好好给我听着,别把这件事当成儿戏!”
“可是,叔父。”朕彦觉得有些话必需要说清楚。“有些事,侄儿还是不太明白?”两人其实并无血缘关系,朕彦之所以这样称呼他,只是因为父亲曾与其结拜于军中。
祝山震惊且恼怒的盯着他,不过仅此而已。“说罢。”他妥协。
“敢问叔父与家父为何突然倾‘鼠窠’全力去劫粮仓?”他再次瞥见了那双灵动的眼眸,可感受上却多了些……惊慌失措?“而且粮仓明明坐落于城内——我们为何要前往百里之外的铜镜森林?”
祝山闻言后并未生气,反倒莫名地、反应异常地大笑起来。“如此重要之事,令尊竟没有提前说与你?”他连连拍手叫好。“实在是太可笑了!”他讥讽,“难怪汝之兄长们死后,令尊大哭三天!而你受伤时,令尊只与我等共饮。”
家父对丧子、丧兄诸事一直耿耿于怀,乃至后来他不仅将他们的死全都怪罪到朕彦身上,并且每日都在强调:“无能之人竟得偷生,可怜祖上英魂绝矣!”朕彦每想到这里,身体都会不自知地颤抖。
“唉,那既然如此,我就暂且讲讲罢!”祝山一边摸着泪水一边笑道,“李融泽,也就是陇洛县的新县令刚刚贪了朝廷发来的救济粮,今早大门前发放的那批粮食,仅仅是九牛一毛。”他斜睨了他一眼,接着饶有兴致地扬了扬嘴角。“我和令尊之所以如此清楚,是因为那粮食就是鼠民帮忙般运的。其存放点位于铜镜森林北部,一个名叫‘幻境’的地方。”他指着地图回答。“我等欲明日奇袭那里,待事成之后便携家幼逃亡铭州。”
“救济粮、幻境、逃亡?”朕彦闻之心情变得更加阴郁。“可是叔父,我等姓名、家口皆印于军册上,若犯此罪……难道说,咱这百十户人又要落草为寇了么?”
“朝野间有传言:天子病重,不久将远离人世。而赵皇后欲与参军赵黎共夺皇权。”祝山百无聊赖地哼哧道,“我等欲乘此时机逃往铭州投入沙北王嶀川的麾下。待天下有变之时,随军再搏取些功名,岂不美哉!”他自信的样子仿佛已对此事胸有成竹。
“家父与叔父竟仅凭此虚传谣言,便准备携全体鼠民莽行此事?”朕彦将此话强行咽进了肚子里。因为他知道这样说只会点燃怒火,并不能解决问题。“那叔父所谈‘幻境’又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于是他决定伺机而动,待事情出现纰漏之时再谏善言。
“幻境这个地方——是豪族们在战时为了保护其资产所创造的一个独立于大陆的、处于阴界中的一个……魔法空间?”祝山瞅着那双灵动的眼睛这样念道,后者则点头给予肯定。
“阴间的……魔法世界?”这是朕彦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那我等该如何进入到这个……区域里?”
这时,那双空灵的深棕色眼眸终于从授瑜身后走出,丝质的面纱下一阵寒风挑动起朕彦的心绪。“用你手上的炸药。”
朕彦闻言,再次陷入进巨大的迷茫之中。“什么药?”
“炸药。”
“什么是炸药?是医者开的偏方还是什么?”
“炸药是地精新发明的一种开采工具。”程志一把夺过朕彦手里的布袋,随后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椭圆形的‘黑煤球’。“不能口服,但却可以外敷。”他笑道。
朕彦接过‘黑煤球’后仔细地端详起来。“这一副药是有什么特殊功效?还是有什么奇怪的魔法?”他疑问。
“都不是。”女孩儿接回炸药后,重新将其掷于布袋内。“等明日使用时你自会了解。”她言。
“你还有何疑问?”祝山没好气地开口,朕彦刚要询问却被其强硬的打断。“没有的话就带着你的炸药抓紧离开这里!”他大吼,“明日寅时,程志会去找你!到时候这剂药,就由你来调配!”他说罢便与他人讥笑起来。
朕彦虽不知其笑是为何意,但他冥冥之中依旧感受到了一丝危险正在慢慢靠近。
出了鼠窠后,眼前的景色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乳色的白树叶在微风中徐徐前移,闻到便觉提神醒脑的薄荷花,在燥热的日光下闪耀着银色的光点。朕彦的心情倒是突然间暗了下来。“我该劝劝他们的。”他对着刚爬出鼠窠的程志说道。后者正将树叶铲回至顶部。“若是我再多言几句,没准他们中的某些人会站在我这边?”
“嗯,没错!没准你再多说一些,他们就直接拜你为皇帝了!”程志那呛人时的怪笑,总是令他感到厌烦。“你根本劝不动他们,谁来都不行,即便你那死去的兄弟们复活了来劝说令尊,恐怕也无济于事!”
“不要枉费了我们的期许……”彼时的回忆让朕彦一时语塞。
可能是程志观察到了他的表情,又或者是自己玩累了,反正他下一秒这样说道,“你不用太过于自责,也不要感到抱歉,反正他们选的路走砸了是他们的事!”
“可是家父是此次计划的始作俑者。”朕彦苦笑道,“如果这件事砸了,我和母亲……我们所有人都要受其牵连。”
程志闻之没在多言,只是伸手欲抢夺朕彦手里的布袋。
“你这是要干什么?”朕彦见状,赶忙将布袋藏于身后。
即便程志有好几天没有进食,他的力气仍然要比自己大出不少。“这玩意是危险品,放在我这里会好一些。”于是他没费多少功夫便从朕彦手里夺走了布袋。“到时候使用时,你也给我闪到一边去!这活儿让我一个人来干就行!”
“可是……”
“没有可是!”程志不知从哪里夺来的火气,将朕彦的诉求压于心底。“这事儿由我来做就行,听清楚了么?”
朕彦从他愤怒的眼神里竟看到了一丝恳求。“好的,程兄。”他平静地回应,“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