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穹顶将风雪拦阻在头顶之外,语蓉褪去一身缠累,将身体交付于温热地泉水,婢女端来一杯热烘烘地蒲桃酒,遂后轻身退了出去。
一杯灼酒,勾动回忆的弦。
我是踏月族最后一个逆光者。逆光者,身承前事,不问未来。我是承载历史喜怒哀乐的活体书,这是神之馈赠,眼泪与血的重量。
语蓉从火泉池回到主堡大厅时已过了正午饭点,她就着温热地羊奶吃了两口枣泥糕。
月曜早已侯在二楼小厅,炉膛里填满了柴火,明黄火焰烧得正旺,发出阵阵噼里啪啦的呻吟声。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一句话赐给俩婢女一整个下午的自由,二人相视一眼,含笑退却。
语蓉坐到炉火旁的藤椅上,火光打在她身上,温暖着冰冷的回忆。
“我是踏月族的逆光者,我的记忆承载着踏月族所有历史。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她像是一本书在月曜面前一页页展开,毫无保留。
四百年前,踏月四子横空出世,一子自封为剑胚,他说他本就是一把剑,只是在世间取了肉身人形而已,他自创了剑门,短短几十年间培养了数千子弟,个个都是用剑高手,之后他又培养了杀手组织影杀阁,任何人只要给的出价码,就可以从影杀阁买到杀手,随着各色买主纷纷露面,剑门的势力很快便渗入到列国万邦。
二子,名为灵雨,他驯御了最凶猛的灵兽白虎,世人皆言,他乘着大鹏鸟去到东海之心寻得了龙蛋,并得到了孵化真龙的绝方。三子名叫灿荣,他原本是个丝绸商,经过几十年的商海浮沉,他那颗迥异于常人的大脑袋已进化成吸力极强的吸金器,灿荣钱庄的银月旗插遍各邦各城,人人都说,灿荣踏月的住宅连厕所里的地面都是以金砖铺就。灿荣的得力助手叫归里,也就是四子,他是一名逆光者,熟稔各国各城的前尘往事,是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
四子每人伸出一只手都能把一个小国掐个半死,何况是四人联手,戮力同心。届时世间有一传言:“四子同道,改朝换代。”
四子在归里的联络下,相约在北地的西订谷一会,届时,世间诸族小国散乱如沙,踏月还未立国,四位年过花甲的有志老头同洒一腔热血,达成共识,携手开辟山河,建立踏月王朝。这就是令各国闻风丧胆的西订谷之约。
计议已有雏形,接下来便是选址,四子就在何处建国的问题展开激烈地讨论。
一子提议让踏月国的国旗从圣母的眼泪中冉冉升起,流经河涧五族的蓝海因毗邻圣母山所以被称作是圣母的眼泪。河涧五族躺在圣母宽广地胸怀中,物产丰饶,是传说中的流奶与蜜之地,全世界闻名的金葡酒便是出自河涧地的巨葡城,据说那地的土壤是紫色的,一挂葡萄大到需要两个人同时杠抬,一子强烈推荐,没有酒的剑客,谈何倜傥?
二子对此连连摆手否认,只因河涧五族有一族是鬼族,世间传言,鬼族是鬼王与人类滥交的产物,但关于这个专爱吸食人血的邪门种族的真正来历连逆光者都不知晓,这种不确定性才是最大的危险,二子灵雨连连摇首,“倒不是我怕了他们,一群水蛭而已,但猛虎见了跳蚤也会躲,因为怕被烦死。”
三子四子举手支持二子,一子不得不放弃令他垂涎千尺的金葡酒。北境最富饶之地被否决,四人只得将目光转向南地,南地有三大国,云黎、兰泽与青梅(青梅现已被大朝取代。)兰泽僻处南地之南,紧临南境长城,云黎占据西北临海,青梅居北,沿君王大道一路南下,青梅首当其冲。
四子一番权衡利弊最后决定,先取青梅,再攻兰泽。届时踏月一族散布列国列城,四处谋生,四子结兵开国的消息通过遍插世界各地的灿荣钱庄发散开来,踏月族人一呼百应,从四面八方涌入征战大军,瞬间形成江河聚流成海之势。
一子纠结剑门的杀手组成前锋军,二子纠结一众灵兽大军为第二军,三子向全世界各地抛洒洒金子招募来一万雇佣兵,三大军沿着君王大道浩浩汤汤地向着南地挺进,在即将跨越沉沙河踏进南地之境前一夜,四子军中来了一无名客,无名客和鬼族一样,是在史书上追踪不到根源的存在,往往此等族类皆跟远古神秘的力量有关联,世间对于无名客的传言,也只有只字片言,只道他们是隶属白门的隐士。无名客劝诫四子,踏月难以立国,趁早及时收兵,以免遗祸全族。
肉吃到嘴里一半再吐出来?四子哪里肯听。
然而翌日一早,千夫长清点兵力时,众人惊觉雇佣军团无声无息地死掉了一千人,整整一千。一时恐惧四起在军中大肆蔓延,昨夜无名客的劝诫之言也溜了出来迅速在军中发酵,多人高举着白旗带头离开,缴械堆积成山,踏月大军大有不战而败之颓势。到最后,一万雇佣军只剩下二千人,兵力直降一半。四子力排众议仍旧率兵跨过沉沙河,踏进南地青梅之境。
与此同时,青梅也没闲着,在初闻踏月整军南下之际,青梅王赤寒修书一封派使者带往兰泽请援。说起兰泽,就不得不谈一谈七隐族。
世人皆道七隐族是被咒诅的族类,实则不然。他们本是嗜血残暴的民族,是连鬼族见了都要怕的抖上一抖的族类。在三大国六大族所居住的塵栖大陆历史上共有两次大规模的屠杀事件,一次是踏月族在红谷被反屠,另一次则是在更早之前由七隐族一手挑起的杀戮。
届时在南地云黎还只是个背靠西海的小国,青梅与兰泽还未立国,南地之间诸侯割据纷乱,七隐族浑水摸鱼将烧杀抢劫之事做到登峰造极,他们发明了四大酷刑,第一种叫作人头糖葫芦,他们把俘虏的首级割下一个连一个串在长枪上,比较谁的糖葫芦最长谁就是常勇将军。
第二种叫作撬蚌取珠,他们用尖刀活生生地剖开孕妇的肚子扒出里面的胎儿拿来煲汤喝。第三种是人造皮衣,顾名思义就是将活人的皮生剥下来,晾干做成衣服或穿或卖,一件人皮衣,一个银元,在当时火爆的很。
第四种叫作马撕人肉,这种酷刑是在五马分尸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他们认为被撕裂的人肉是最好吃的,所以分尸后再架到火上烤熟了吃。总之,在那个年代,北境有鬼族吸食人血,南地有七隐族啖食人肉,加之战乱和瘟疫,两下民众皆不得安生。
及至七隐族即将把整个南地舔食殆尽,白门终于倾巢出动了,他们从东方日出之地跨越万里沙漠,来到南地。为首的是一带着棕皮面具的中年男子,虽然谁也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威严如神明一般,他给七隐族三次悔改的机会,如果他们愿意为自己的罪行流泪忏悔,用余生来思过,他会网开一面将七隐全族纳入铜蛇堡。
七隐族闻言差点笑掉大牙,他们叫嚣扬言,“男儿流血不流泪,有种来取你爷爷的头!”结果当天夜里七隐营寨中无声无息地死掉了两千爷爷,但是七隐族依然额坚心硬。第二日夜里,他们又没了三千爷爷,第三日,四千爷爷直接嗝屁。七隐族仍旧不管不顾,流泪是不可能的,回头两个字更不知道怎么写。
在白门准备屠营的当天夜里,一个七隐族男孩闯入白门的营地,见到了皮面男,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他跪在白门众先知面前恳请宽赦。
男孩说,“我自幼熟读白门的圣主行传。对书中的一则故事印象甚是深刻。几千年前,整个亚拉城成了吃人的魔窟,圣主亲自带着两个仆从前去剿灭此城,途中经过书迩旷野,圣主遇见自己的友人西蒙,当西蒙得知圣主此番下山的意图后,他为着亚拉全城向圣主恳求了六次。
第一次他说,‘主啊,假若那城里有五十个义人,你还剿灭那地方吗?不为城里这五十个义人饶恕其中的人吗?将义人与恶人同杀,将义人与恶人一样看待,这断不是你所行的。审判全地的主岂不行公义吗?’圣主说,‘若在亚拉城里见有五十个义人,我就为他们的缘故饶恕那地方的众人。’
西蒙说:‘我虽然是灰尘,还敢对主说话。假若这五十个义人短了五个,你就因为短了五个毁灭全城吗?”圣主说:‘我在那里若见有四十五个,也不毁灭那城。’
西蒙又对他说:‘假若在那里见有四十个怎么样呢?’他说:‘为这四十个的缘故,我也不作这事。’西蒙说:‘求主不要动怒,容我说,假若在那里见有三十个怎么样呢?’他说:‘我在那里若见有三十个,我也不作这事。’
西蒙又说:‘我还敢对主说话,假若在那里见有二十个怎么样呢?’他说:‘为这二十个的缘故,我也不毁灭那城。’西蒙说:‘求主不要动怒,我再说这一次,假若在那里见有十个呢?’他说:‘为这十个的缘故,我也不毁灭那城。’
第二日,西蒙站在高地上向亚拉全城观看,只见那地方烟气上腾,如同烧窑一般。圣主派遣仆从从亚拉城中领出三个义人,使他们不至于与城一起倾覆。请门主开恩,将圣主赐给亚拉一族的慈悲今日也同样赐给七隐族,请门主为我们稍留余种,不至于使我们全族被倾覆。”
不得不说,这个文化男孩拯救了整个七隐族的小命。
皮面男思索片刻后,道:“我会命人打开南境长城的大门,将七隐族流放至南荒一百年,你们要在那苦寒之地,食不得饱,衣不蔽体,用余生为你们的恶行赎罪。”
男孩戴上恐惧面具,“求门主怜悯,南蛮之地是巨人的巢穴,我们去了必定不得活。”
皮面男说道:“我会给七隐族一个印记,它会成为你们的保护符。”
七隐族被驱赶至南蛮之地,白门将古老的咒语溶在苦水里使他们喝下,自此他们的后代额前皆有一颗黑色三芒星,显明他们是被咒诅的族类。“以伤换伤,以痛换痛,以命换命,伤我七隐族者,必遭报七倍!”任谁戳了七隐族一个窟窿,他身上必得七个血洞回报。因着这个可怕的咒诅七隐族得以在南蛮巨人的铁蹄下苟延残喘。
百年刑期结束后,七隐族穿越长城归回南地,届时兰泽已建国,国土边境恰与长城接壤,占尽先机,兰泽王抢先一步将七隐族纳入麾下,伤我七隐族者,必遭报七倍!多么恐怖凌厉的作战武器!两军交战,以七隐军做先锋,怎会有不得胜得道理。
青梅国从兰泽请援而来的正是七隐族这把淬了剧毒的匕首,交兵当日,踏月面对一众打不得、杀不得的七隐老祖宗,任凭有多厉害的招式都无的放矢,踏月大军节节溃败成踩屎大军一路向着极北逃窜。青梅联合各国,又说服河涧五族一起加入逐月行动,毕竟若是插遍全地的银月旗倒下了,灿荣钱庄就可以拥有百家姓,谁都想在金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即便是以血写就。
联合大军一路追月到冰裂谷,河涧诸族以鬼族为先锋早已埋伏在谷地密林中,事实证明喝人血的与吃人肉的当真是绝配,那日,踏月族的血将鬼族撑得腹大肚圆,满山谷流淌着腥稠地血浆,像火山熔岩喷发一般,兽类与人的尸体一同堆积堵塞了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