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冲击着耳膜,地上跪着之人睁着满眼的恐惧,还未来得及抬头看清那握剑的人,徒见头上剑光凌然一闪,手起刀落,干脆利索,两只断掌就与手腕分离,手腕处鲜血不断涌出,淌到地上迅速凝成深黑深黑的一堆,像极了嗜血的妖姬。
显然,那剑上有剧毒,仅仅是碰到肉体的那一刹,血便已经这样黑。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地上跪着的众人见此惨状,恐惧爬进眼底,都兀自低头不住地磕地,额头上已有鲜血渗出,全身因害怕而发抖,说话带着喘气,带着颤音。
而在他们的前侧,跪着一个满身肥肉、赤着身子、下半身斜斜地包着一件里裤的男人,这男人沉痛地看着地上鲜血淋淋的断掌,再看看腕口处的鲜血已被这位公子“好心的”止住,只是直觉告诉他,这位公子的“好心”不过是不让他这么轻易死去而已。
白衣公子悠然自得地品着杯中清茗,动作缓慢优雅,在血腥味、汗臭味浓重的屋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也不看众人,只垂眸淡淡地凝视着杯中清茶,两根葱白玉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敲得众人心慌慌。
这清逸俊俏的风度与方才下手的狠绝毒辣,实在让人联系不到一起。
地上众人大气不敢出,又不知他到底要如何,只得满眼恐惧地在他和教主之间来回瞟,希望他的目标只是教主,而不是他们这些小罗喽。
只见那断了掌的教主强撑起身体,抬起头,凶神恶煞地盯着眼前翩翩年轻公子。
一双脸因不甘而扭曲,十分狰狞,满腔怒火似要吞噬面前之人。
那丑陋邪恶的双眼里交织着仇恨、惊恐、不甘、愤怒…….
江湖人人惧之的黑风教,将毁于今日。他不甘心,他实在不甘心!
如果眼光能杀人,他此刻早已将面前人千刀万剁。
而那怒目不断射来,白衣公子却无动于衷,唇畔携起一抹满意又邪气的笑,依旧悠悠地喝着茶,半响,才缓缓地、轻声地吐出气息。
“饶命?我绕了你们的命,那些惨死的冤魂又来找谁?”
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在这沉寂得掉了一根针都听得一清二楚的房间里,却是格外响亮,格外阴厉,令人背脊发凉,凉到好似堕入了冰潭,好似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我黑风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断掌男人咆哮道,双肩抖动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因愤怒而发红如焰,似要吞噬眼前之人。又挣扎着站起身欲朝那公子冲去,只是,每挣扎一次,就被旁边的青衣人狠狠地按倒在地上,徒留膝盖撞到石板的声声闷响。
“做鬼?恐怕你连做鬼都不配。”翩翩公子雍雅地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走到男人前面,冷冷睨着他,一字一句顿道,“你这种人,下十八层地狱都不足惜!”
抬眸,眼光阴骘地扫过俯首跪着面前的一群黑衣人,嘴角却绽开一抹灿笑,干净无邪。
那群黑衣人哪敢抬头看,只觉得有双眼睛定在自己身上扫过一秒就转开了。
而那一秒,却足以让惊恐袭上心头,因恐惧而不由得深深吸气,浑身的神经都被冻结一般,硬生生不敢吐气。
他们偷偷瞥了一眼教主那双断腕上,流出黑浓的血,生生把石板给腐蚀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面前的年轻公子一身白衣,风度翩翩,举手投足之间优雅高贵,却是像嗜血的修罗,残忍至极,比连往日里的他们更甚!
白衣公子身侧站着几个蒙面青衣人,面无表情,恭敬地垂首听候那公子差遣,均手持锋利青剑,冷冷地透出渗人的寒光。
而他的身后定着一个墨衣少年,皮肤有些黝黑,面容刚毅俊朗,表情严肃冰冷。
墨衣少年此时正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公子,那深黑的眸子闪过一瞬惊讶,而后又恢复冰冷,他淡淡瞟了眼地上俯首的黑衣人,又将目光定在白衣公子身上。
他跟在公子身边几年,见过种种表情的公子,恣意、坦然、纯真、狡黠、温怒……却没见过这满是寒气阴厉的公子,
显然,公子已经怒到了极点!
可是,谁会不怒?谁会恨不得将眼前这些黑风教徒千刀万剐?
那些人竟能如此惨无人道!
墨衣少年的目光瞥过里间,记忆飘到一大早。
前天,他们深夜赶路,恰巧在城南村子的一户农家里落脚,农户热情好客、善良朴实,把家中最好的吃食都端出来给他们。
今天一大早,两人外出办事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满脸泪痕的农家大娘,瘫坐在后院里兀自嚎啕大哭,那声音听着撕心裂肺,而旁边的大叔则静默无助地瘫坐在一旁,摇头叹气,满脸哀伤、绝望悲切。
两人上前一问才知,大娘那十岁的可爱小丫头芽儿在他们走后被一大群黑衣人掳了去。
那群黑衣人自称黑风教。
无恶不作的黑风教,欺软怕硬,手段阴狠残厉,那教主黑风更是如恶魔一般残忍至极,据说专好童女。
两人暗叹不好,立即施展轻功寻着黑衣人的足迹追来。
可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那满是淫邪之气的偌大华丽房间内,摆着的一张极大极大的软床,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前一刻还鲜活的妙龄少女尸首。
那些少女头发凌乱不堪,有的衣裳被撕裂成条,衣不蔽体,有的完全赤身裸体,以屈辱无助的姿势摊在床上,她们的身上满是血痕、抓痕和猩红的印记,身下一片狼藉。
那稚嫩的脸庞残留着尚未干涸的泪水,那空洞无奈的眼睛恐惧地大睁着。
这些少女,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岁,小的还只有七八岁。
而大娘的小丫头,那个可爱灵动的小芽儿,那个早起出门还在活泼亲昵地叫着两人“哥哥”,缠着两人讲故事的小芽儿。
此时正静静斜斜地躺在大床的一角,紧闭安宁的双眸、那垂下的睫毛、平静的小脸,好似进入了很美很美的梦乡,恍惚让人觉得好似之前什么可怕的事儿都没发生,她只是太疲倦了在沉睡。
可是身下那凌乱不堪的衣物,浑身那深深浅浅的渗人牙印,明明在回放着先前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和屈辱!
那稚嫩的身子又忍受了怎样的痛苦!
那些年少的孩子,像姿辉崖上刚刚簇然绽放的白莲,像倚日山冉冉升起的耀眼旭日,像清浅小溪里欢唱着流向大海的溪流,那样纯洁,那样美好。
她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在那恶魔的魔爪下痛苦地消逝。
这凌乱无比的房间,每一处、每一角,仿佛都在述说着,她们生前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无助。
哪怕是早已手刃无数人头、自诩冰冷无情的他,也不忍再看。
墨衣少年从里间缓缓移开眼睛,实在不忍再回想丝毫。
他只记得当时,公子那一向温润如玉的面庞霎时凝结成冰,那极清极亮的双眸爬上一丝丝的湿润,那修长洁白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满身怒意一触即发!
收回记忆,墨衣少年将目光恭敬地定在面前的主子身上。
“黑风教是么?”
白衣公子呢喃着回忆着,清眸骤冷,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当初在启止山就该灭了你们满教。”
“阿源!”嘴角微微勾起,绽开一抹邪魅清冷的笑,声音听着是那样温和,却有不容置疑的狠绝。
墨衣少年走上前,厌恶地睥了一眼地上的人,“公子要用‘浣骨散’是吗?”
这些恶魔,若非“浣骨散”怎能死得足惜!
骤然吸了一口冷气,地上跪着的黑衣人眼睛圆珠似的惊恐地大睁着,不敢相信那浣骨散,那名震江湖的死亡之蛊将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黑衣人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已经不求面前的公子能过饶恕自己,只求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而黑风闻言猛地一惊,双眼不可置信地剜着面前的白衣公子,似乎不确定刚刚听到了什么,那原先愤怒的大脸此刻满是惊恐,内心的颤栗到了嘴边,终是化成了一声冷哼,“黑风教根深蒂固,岂是你一朝就能灭的?”
白衣公子眉梢轻挑,缓缓走回座椅,捡起桌上的黑风令端详着,“哦?教主这么自信?”
往日黑风教为虎作伥的令牌此刻隐隐透着黑光,似乎折射着这几年来黑风教在江湖的所作所为。
三年前,黑风教灭了徒狼堂一门,只因徒狼堂少公子在黑风教手上救下了一名正要被凌辱的女子。
两年前,黑风教血洗王家村,一村几十户人家,无论男女,无论老小,均死于乱刀之下。
半年前,黑风教收下重金,在启止山围攻深受重伤的易寒大侠。
……
白衣公子摩挲着黑风令,嘴角浮上一丝不屑,“今日我倒要看看这黑风教灭是能灭?”
缓缓闭眼,复又猛然睁开,冷笑了笑,“另赐黑风教主‘蚀心丸’。”
那赤身男人身形猛的一震,嚯地站起身,还未站稳,就被身边的青衣人一脚狠踢膝盖后侧,又重重地跪到地上。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还不如一剑杀了我!”
白衣公子把玩着黑风令,说话依旧轻声细语,好似话家常一般自然无伤,“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可不做这种买卖。”
顿了顿,带笑亮眸转向众人,声音轻飘飘得好像在向大家推荐一个好物。
“想必你们听过浣骨散吧,仅仅一滴,如刀切肤,万蛊噬肉,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肤一寸一寸地被腐蚀干净,却又不能了结了自己,啧啧,那滋味......”
四周再一次一阵吸气!
白衣公子笑了笑,继续说道,“而蚀心丸,从五脏六腑开始绞痛,慢慢到心脉……那种痛啊,真想拿把刀给自己剖堂开肚呢。”
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缓缓地流过周身空气,可是却让人听得像是夺命恶煞。
他又眨着无辜的双眼,转向一向威风无比的黑风教主,“你看,我记性真是不好,我居然忘了这是你们经常拿来对付别人的,肯定对这滋味刻骨铭心吧。”
那黑风此时脸已变得铁青,恶狠狠道,“没想到你的狠毒比黑风教过之有甚!”
“教主真是高看我了。”白衣公子噗嗤一笑,那笑却不达眼底,飘飘浮于俊俏的小脸上,而眼眸深处仿佛能飞出道道利剑,看得地上一众人渗得慌。
“你到底是谁?我黑风教教人遍布江湖,不会放过你的!他们一定会为我报仇的!!”黑风冲着白衣公子咆哮,十分愤怒。
白衣公子摇摇头,神情温和,说出的话却很气人,“放心好了,没人为你报仇。你黑风教树敌太多,人人得而诛之,你自然也明白‘树倒猢狲散’的道理,主教一灭,那些鼎着黑风教行凶作恶的小喽啰怕是成了过街老鼠咯。”
“你......”黑风气结,“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白衣公子依旧笑嘻嘻,“可惜我不喜欢‘成人之美’,特别是恶人,你呀,转世做个好人吧。”
说罢,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青衣人上前,将地上一众人拖了出去。
不多时,身后想起一阵阵的惨叫声、恐惧怨恨声、破口大骂声。
渐渐地,声音停止,一切寂静如初。
白衣公子静静地望着里间的大床,望着那些瘦弱的、小小的、破败的尸体,望着人堆里那十分熟悉小脸。
想起前天,在那朴素的农家院子里,那个雪玉可爱的小芽儿乖巧地帮着娘亲提水煮饭,缠着爹娘闹着今天去集市买花灯,天真顽皮地看着自己说,“哥哥,你的眉眼真好看……”
一向觉得自己医过无数病人,看过那么多生死离别,这颗心已经是铁打的了,可是这一幕还是让他莫名被剜了一刀,生生痛着。
“阿源,将她们的尸首处理好交给她们的父母,另外给每户多些银子料理后事。”
说罢,快步径直走出房间,走得决然坚毅,不再回头。
墨衣少年在身后叹了一口气,公子看似淡然无求,什么也无所谓,其实最在意的莫过于百姓,莫过于弱者,最在意的莫过于善良。
“哐当”一声,黑风令被重重砸到地上,墨衣少年带人离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萧寂之后,这满是血腥的房间,一双手,轻轻拾起那枚黑风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