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仰在榻上咳嗽不止,他惦着城外敌情,心急如焚却又无法下床。杨家男儿,流血不流泪,只可战死沙场绝不能如此倒下,不顾……不顾父母妻子。
他一阵急咳吐出一口黑血,吓坏了身边副尉。运筹帷幄的大将军若是挺不过来可不是小事情。前方战事吃紧,军医又束手无策,可如何是好!
副尉正焦急万分,倩儿和四郎急忙冲进来。倩儿见大郎眼神涣散吓得魂飞魄散,跌在床边不住唤他:“大哥莫要放弃,倩儿到了,倩儿到了。”
大郎将虚无的眼神移到倩儿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倩儿见他有了精神,立时为他诊脉:“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解药刚刚好。”说罢打开药箱取了药丸喂到大郎嘴里。
“大哥无事,我去看六哥。”倩儿利落地收拾好药箱出了营帐,四郎一下子跌坐在床边,双手措着脸舒下口气。
倩儿带着军医筛查毒源,给中毒之人解毒,确认万无一失后才放下心,摇晃着回到营帐。
她也是跟着延儿长途奔袭不眠不休,且军中人的性命尽数系在她身上,焦心重压之下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如今终是化险为夷,她也顾不得其它,胡乱地倚在榻边沉沉睡去。这个一向沉稳柔弱的女子,骨子里竟掩藏着如此的倔强和坚韧!
四郎端了茶水吃食进来,见她累到如此模样,立时就变了脸色。可又怎忍心怪她!又如何怪她?
“本该是我守护你,却累得你守护我们。”四郎轻抚着倩儿脸颊,撩开她挡在脸颊的长发看到那道长长的疤痕心内又是一痛,“你又如何下的去手!”
四郎只觉眼睛痒得很,立时将脸别过去不再看她。奈何她将珠钗狠狠刺向自己的决绝模样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夜夜梦回都心痛到不能自制。到底是忍受了怎样凄苦,竟使一个女子亲手毁了自己绝色相貌!
他伸手一摸,才发觉自己的脸竟湿了!
他出去打了热水回来,沾湿手巾将倩儿的脸和手都擦干净。又为她脱去鞋袜,却见她雪白如玉的双脚浮肿着尽是淤青,不觉心痛不已。小心奕奕给她泡了脚,取了活血化瘀的药膏为她细细擦好。
战场上智计无双的霸道杨四郎,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却是心甘情愿。倩儿也是累及了,如此都没有将她惊醒。
此时,延儿和流年奇袭益津关,趁辽军不备猛然进攻。七郎守在城门见援兵赶到,立时振奋,一拳捶在城墙上露出笑颜:“终于来了。”
宋军早已严阵以待,七郎一刻也未耽搁带人杀出了城门。他可是憋了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同延儿前后夹击一鼓作气杀得辽军四散奔逃。可算将这些时日的窝囊气泄个干净!
“小七哥。”流年跳下马不管不顾便扑在七郎身上。
延儿环顾一周未见五郎心中一凛:“五哥呢?”
“你们可算来了,五哥,五哥快不行了。”
“你说什么?”流年慌忙跑过去把军医拽下马,拉着他急奔五郎营帐。
五郎昏迷不醒一直胡言乱语,本就黝黑的面色黑红更甚。流年见他这般模样,急得直掉眼泪,温热的泪水滴在五郎脸上,他竟慢慢地睁开了双眼,艰难地抬起右手抓着流年不住呢喃:“钰霜,你来了?”
“钰霜,对不起。我不会说话伤了你的心,还伤了你的脚,又在街上害你失了面子……你……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流年惊得一激灵,慌忙追问:“五哥,你叫我什么?”
“钰霜,钰……霜……我是个粗人,从来太会和女孩子相处,并不是有意惹你不高兴的。”
“噗嗤 ”流年破涕为笑,哼道,“我才不要原谅你呢!
七郎对着五郎直撇嘴:“你既对钰霜姐存着这个心思,缘何要在娘亲面前犟嘴,真是……真是根木头疙瘩,油盐不进!”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这般没大没小,怎可拿五哥寻开心。”延儿无奈嗔怪,随即又看向军医,“五哥如何?”
“少爷放心,少将军服了解药已无大碍,休息半日即可。”
流年和七郎相视而笑放下心来。随即又看向五郎,斜着眼睛冷哼一声。
七郎不禁松了松筋骨,对着五郎直咬牙:“这几日可把我吓坏了,也给我折腾够了,等你醒来,看我如何折腾你。”说罢带军医出去给其他将士解毒。
五郎死死攥着流年不撒手,流年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又气又无奈。没想到五哥这根木头在垂死挣扎之际竟然吐露了真心,奈何却对错了人,该听得人没听见当真可惜!流年想到此处不禁狡黠一笑。
延儿斜睨着她瞪起眼睛,沉声道:“你又想什么坏主意呢?”
流年不觉汗毛直立,立时捂住了眼睛:“延儿哥哥莫要如此看我,我害怕……像爹爹。”
“噗嗤”,延儿隐忍不住一时破功,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流年张开手指露出一只眼睛偷瞧延儿,见他神色恢复如常,这才将手放下来,将守卫喊了进来。
“你谴人快马回京,去马信将军府找钰霜姐报信,就说……就说杨五郎身中剧毒,性命垂危。其它莫要多言。”
“是。”
流年目送士兵出了营帐,转回身又对上延儿嗔怪的眼神,方才狡猾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呀,离了爹娘又如此不安分。爹爹要真将你罚在家里做女工可好?”
流年委屈地低下头:“人家也是好意,若能成就一段好姻缘,想必爹娘也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延儿见她又是这模样忍俊不禁,她虽然胡闹却也聪明得紧!奈何爹娘叮嘱在先,自己怎能又如此放纵她,想到此处,延儿一指头戳到流年额前……唉,他又怎么舍得!延儿万般不忍地放下手臂,俯身一个轻吻落在她额上,再三嘱咐:“你在此照顾五哥,我去协助马将军收拾战场。”
延儿看了眼五郎摇摇头出了营帐,这根木头竟发芽了,着实不容易!便也由着流年去胡闹,复又叮咛:“记得打个盹。”
流年知延儿是默许了,立时开怀:“延儿哥哥也莫要硬撑着,记得睡觉。”
“知道了。”延儿宠溺地掐了掐流年脸颊,转身出了营帐。
没想到一向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五哥竟会这样子,流年忍不住又笑了。天气这么热,她手心已被五郎攥出了汗,不舒服得紧。奈何他力气实在太大,怎么抽也抽不出来。实在太困只得伏在五郎身边打起盹来,渐渐睡沉。
五郎面色慢慢恢复,呼吸也平稳下来,睡到傍晚才悠悠转醒。他见是流年趴在自己身旁放下心来,看来围城之困已解,自己也死里逃生。他试着动了动身体,这才发觉自己竟紧紧攥着流年的手,手心里尽是汗,不禁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放开,竟发现她坐在地上睡觉。
五郎突然就吓出一身冷汗!难不成自己竟是拽着八妹的手喊钰霜?天气本来就热,五郎越回想越是冒汗,竟湿了后背。这下可好,在这个无法无天的妹妹面前如此丢脸,让她抓了小辫子,以后可还有好日子过?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垂死挣扎之际,自己为何会想起钰霜?他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慢慢升腾着,这个在战场上未尝一败的男人第一次不知所措,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