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老师傅

　　转眼就进入了六月。初夏是美的，那是有别于艳阳春的另一种美。如果说春天的美，美在百卉争妍，初夏的美就美在万类竞绿。再看那绿，却是层层叠叠，无边无涯，绿得沉，绿得酣，绿得触目生凉，绿得照人如濯，一时凝望出神，仿佛整个天空都被染绿了呢。

　　只要没有客人，杨军就坐在门前的杨树下乘凉。杨树是去年开发商栽种的，有十几棵。栽下的时候，还是一棵如同胳膊粗的小树苗，而一年多的光景，却长到了碗口粗，树叶茂密，郁郁葱葱。杨树种在按摩店前的草坪上，树下有两条炭化木长座椅，常有一些老人或推着婴儿车，或领着蹒跚学步的小孩在这里玩耍。杨军就经常和老人们聊聊天，有时还逗逗小孩子。每当这时，心底不禁泛出一些当父亲的渴望。

　　杨军又招了两名新员工，一名是同学介绍来的老师傅，叫做杜福成。40多岁，全盲，个子不高，粗粗壮壮的，远看倒像一根柱子。他是湖南岳阳人，杨军给他的待遇和刘志成一样。

       另一位是实习生，他叫做李银松，是北都盲校的应届毕业生。李银松是河北人，长得和湖南人截然相反，高高大大，模样也很帅，只可惜是个低视力，李银松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对于北都盲校的学弟，杨军对李银松的技术倒是很放心，只是对他的经验还有些担心。不过经验都有一个积累的过程，所以杨军就给他定了一个三个月的期限，这三个月包吃包住，保底工资是1500元，提成每钟20元。三个月之后，杨军对他进行考核，通过就留下，加薪再长提成，否则走人。

　　人数增加了，住在按摩店里自然是不方便，杨军就在隔壁单元，也就是朱建章楼下租了一套房子，房子是简装修，价格也算是合适，每月只有2800元。房东买房就是为了投资，自己不住，因此房子也就简单装修一下。房东在装修的时候认识了楼上的邻居朱建章，朱建章和他聊了几次后，得知邻居有意出租这套房，连忙跑去告诉了杨军。杨军倒也爽快，马上和房东签了租赁协议，这也让他省了一笔不菲的中介费，为这事，朱建章又宰了杨军一顿烤鸭。

　　人手多了，生意也就更加兴隆，杨军则很少亲自出手，徐晓慧就埋怨他现在变懒了，而杨军却不以为然。他开导起媳妇，说作为老板我怎么能和员工抢客人呢，其实他们赚得越多，干活就越有动力，而我们也就赚得更多。因此除非有必要，杨军是轻易不动手，只有人手不够的时候，或者是老客户点钟，他才亲自上岗工作。其余的时间则是抱着手机、戴上耳机，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听着有声小说。

　　新来的湖南师傅性格很外向，整天嘻嘻哈哈的。他的名字是“福成”，说来也巧，小区临街底商有一家连锁火锅店，名字竟然也叫“福成”，全称是“福成肥牛火锅”。时间长了，大家都熟悉了，刘志成就开玩笑喊杜福成为“肥牛”，杜福成呵呵两下，没有反对，于是“肥牛”就逐渐代替了他的大名。但是按摩店里几个人根本就想不到，杜福成在湖南老家的绰号也是“肥牛”，因为他1973年出生，属牛，又长得肥肥胖胖，于是便落了个“肥牛”的绰号，没想到到了北都，绰号居然能二次重生，实属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

　　肥牛虽然性格随和，但也并非是对所有的事情。一次冲突发生之后，除了刘志成外，其他人对肥牛还是有所忌惮的。新租的员工宿舍也是二室一厅，大房间住着三个男人，小房间住着宋玉梅，而杨军两口子还是住在按摩店里。在男生房间里，摆了三张单人床，刘志成靠窗，年轻人李银松在中间，为了方便进出，门口的位置就留给了杜福成。杜福成有一个怪癖，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动他的东西，甚至也不能坐在他的床上。

　　一天早晨，肥牛早早就起床了，他随手打开了袖珍收音机。尽管声音调的很小，但是在寂静的清晨，还是把李银松吵醒了。李银松是年轻人，好睡个懒觉，他心中不满，但嘴上仍是客客气气的：“杜老师，麻烦您把声音调小一点。”他是不敢直呼杜福成为“肥牛”的。

　　肥牛嗯了一声，又把声音调了调。但是收音机音量旋钮毕竟是有底线的，即便是调到最低点，和刚才的声音还是没有多大区别。效果虽然没有达到预期，但是肥牛的态度是积极的，李银松脸皮薄，也就没好意思再提要求，而是用被蒙住了头，努力让自己继续睡下去。

　　过了一会儿，肥牛内急，就跑到卫生间解大号去了。收音机则留在床头柜上，也没有关掉，继续嗡嗡的响着。刘志成早已起床，正在玩着手机。他没有开启读屏软件，而是眼睛贴近了手机屏幕。他见李银松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又不敢声张。心生同情，便起身走到肥牛的床头，拿起收音机，直接将电源关掉了，然后又将收音机扔到了床上。

　　十分钟后，肥牛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满脸惬意地回到了房间。他坐在床上，发现收音机没有声音了，双手赶紧摸向放收音机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又把整个桌面都摸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肥牛有些急了，他断定是李银松这小子把收音机藏了起来，于是张口便用湖南话骂道：“嬲你外婆的一碗粉，你把老子的收音机交出来。”

　　李银松不敢出卖刘志成,但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肥牛，正在举足无措的时候，刘志成发话了：“嘴巴干净点，别袅袅的挂在嘴里。收音机就在你的屁股后面，屁股面积还不够大，再大一圈就能坐到了。”

　　肥牛手朝屁股后面一摸，果然摸到了。他的火气仍然不消，对着二人吼道：“老子的东西，你们以后谁也不要碰。”

　　刘志成火气也腾地一下窜了出来，他扔掉手机就冲向肥牛。李银松一看不好，一个高从床上窜了起来，挡在了刘志成的面前，连声劝道：“刘哥刘哥，算了算了。都怪我多嘴，一件小事，别伤了和气。”

　　宋玉梅正在客厅里面擦地，男生宿舍里面发生的争执，她也大概听明白了八九分。她放下拖把，走到房门前，啪啪啪地拍了几下，然后道：“大清早的，你们能不能让人省点心？今天是周六，客人比较多，你们早点去店里，省点力气多干点活，多干点正事！”

　　对于新来的这位老师傅，宋玉梅是打心底不喜欢的，她对肥牛的评价是：人老奸，马老滑。肥牛是又奸又滑，外加嘴馋和好色。

　　按摩店一天管两顿饭，基本都是宋玉梅和徐晓慧操持，两个女人都是山东人，喜欢吃面食，炒菜偏咸。这对同样是北方人的杨军、刘志成和李银松来说还是很对胃口的。但是对南方人肥牛来说，真是一种折磨。湖南人一天三顿饭以米饭为主，吃菜普遍嗜辣，且喜食苦味食品。因此每天一到开饭时间，肥牛就唉声叹气，一幅苦瓜相。后来他从网上买了几瓶老干妈牛肉酱，每次都拌到米饭和菜里，这才吃出了滋味。而徐晓慧也关照他，每次做米饭的时候也尽量多放几把米，留给他多吃几顿。

　　实事求是地讲，在君惠按摩店里，肥牛的手法还是首屈一指的，常常有一些回头客专门点他的钟，人数甚至超过了刘志成，这让肥牛很是骄傲。其实肥牛回头客多，一方面是他的技术的确不错，另外一个方面就是他舌巧如簧，善于和客人交流。做一次按摩，他从人体经络讲到天文地理，又从营养保健讲到星座属相，很讨顾客的喜欢。

       而刘志成就不同了，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话多的顾客找他聊天，刘志成总是问一句答一句，如同挤牙膏，甚是无趣。这就造成了肥牛后来者居上的局面，回头客远超刘志成。虽然每天排钟，宋玉梅都把刘志成排在第一位，但是拿到的提成却总是低于肥牛。

    肥牛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挑选顾客，尤其是喜欢给年轻女顾客做推拿。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店里来的女客人都是由徐晓慧接待。但是有的女客人嫌徐晓慧的手劲小，肥牛就会自告奋勇的说道，我来吧，我的力量恰到好处。而对一些老年客人或者胖子，肥牛就常以各种接口推辞。

　　闲着没事儿，肥牛也会凑到宋玉梅面前，天马行空地扯些无边无际的话题，甚至讲一些隐晦的黄段子。每当这个时候，刘志成便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找个理由故意把二人岔开。比如请宋玉梅帮自己缝一下衣服，或者捉弄肥牛：“嗨，你看你这邋遢劲儿，吃饭都能吃到衣服上，全是菜汤，赶紧换一件干净的，要不客人都被你吓跑了。”

　　肥牛信以为真，赶忙去换衣服。不过次数多了，他也就明白了刘志成的心思。他对刘志成这个怪人是很打怵的，于是不再敢吃窝边草，把自己的目标转移到女顾客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