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浅接到明深的电话就开始往老房子跑,那个房子里有太多她和爸爸的回忆。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住在那个房子里,她以为她再也没法住回到那个房子里去了,虽然支礼远一直要把房子先给她住,但是她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攒够这么多钱买回这个房子。所以,她只能一直谢绝支礼远的好意。
秋致卿也跟着来了。秋致卿一路上是很后悔的,他没有想到帮助支浅买回旧房子,心想自己有房子,支浅将来是要跟他住在一起的,而那个老房子因为没有不动产证买了也没有多大意思,不值钱还会贬值,就忽略了这件事,而现在他发现,支浅显然是很在意这个老房子的。
老房子是平房,正屋三间,厢房一间。有一个不是很大的庭院,种植着一些花草。房子已经旧了,屋内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如果是自建住房,的确不值钱。
支浅匆匆赶到老房子,顶着烈日,站在庭院里,呆立着,说不出话来。明深见支浅脸蛋红扑扑的,大概是热的,悄悄跟支礼远借了一把伞给支浅挡住太阳。
“小月,早点搬过来吧!我新房子装修好了。既然小添爸爸已经买了这房子,我这几天里就搬走!”胖哥自然是替支浅开心。
支浅这才回过神来,四周张望一下,这两年她都不敢来胖哥这里玩,就怕看见了这房子会难过。房子虽然旧,但是她真的很想这里,她是在这里长大的,她和支敬衡回忆都在这里,还有爷爷,爷爷也曾经在这里住过一些日子。支礼远因为另外购置了新房子,所以老房子他什么都没动,支浅搬出去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五年前,明深忽然来到这里,从此在她心里扎根,再也挥之不去。支浅抬头看了一下明深,五年后的今天,明深还是这个样子,光芒四射,吸引着她。
“小月,说真话,这房子有点旧,我就没装修,还是原来的样子,你要是回家住,恐怕要拾掇一下。”
支礼远一句“回家”,支浅眼泪就下来了。
“谢谢你,胖哥。”
“谢什么呀,我都说我有地方住,是你坚持要这样做,让小添跟着你受罪。以后有什么困难,有人愿意帮你就别推辞。知道不?”
“知道,胖哥。”支浅擦掉眼泪,“胖哥,我不急着搬回来,你不用着急。”
“我有新房子为什么不住?早点搬回来,这房子虽然也旧,好歹是个家。”
回租屋的路上,支浅对明深说:“这个房子是可以申请办理不动产证的,就是要补交什么契税钱。你有空把产权证都办了吧,房产证就写明添的名字,我也不会再给你钱,将来给儿子,不值钱,但是有个纪念。”
明深点头,当然听她安排,就怕支浅什么也不要他做,反而更伤脑筋。当年她能两手空空的回来,能卖掉房子给爸爸治病也不去找他,现在就更不会接受他的好意,只要先让她住得舒服一点,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更何况,他满头脑都在想让支浅回S城,这里,他只是想给支浅留个偶尔回来看看的地方。
到了租屋,支浅进去准备午餐,明深就在外面打电话给汪昱,他要把老房子整修一下,他并没有打算让支浅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但是也不可能完全不回来看看。明深交代汪昱不要改变老房子的外观和结构,内部装修以舒适和与老房子融入为主,最重要的是要检查一下老房子还能不能住人,安全情况怎么样。
“那个老房子我找人估过价,不值钱,不值得投资,也不是什么度假的好地方……”汪昱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醒一下老板,顺便展示一下自己考虑问题一切以老板的利益至上。
“别废话!”明深打断汪昱,“你照做就行!”
“这不符合……”电话已经被挂断了,汪昱很头疼,老板有钱就想任性他能怎么办?保持一个旧房子的原貌去装修很费钱的,何况还是一个不值钱的房子!
交代完汪昱,明深回到租屋,饭菜都已经凉了,支浅问要不要热一下,明深说要,秋致卿说不要。支浅端着菜不知道怎么办,秋致卿非常自然地说:“荤的热一下,素的就不必了。”
支浅看了一下明深,看见明深也在看她,想着丁怡曾经告诉过她明深吃东西的习惯,就端着盘子离开。
明深看着支浅没说话,想到支浅这些年所经历的,他心里就闷得慌。支浅给他端来一碗米饭,他就低头吃饭,秋致卿非常熟练地也端着盘子帮支浅把菜去重新热一下。他和支浅站在厨房狭小的空间里,用家乡话说着什么,显得特别亲密。明深皱着眉,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空间虽然狭小,但支浅很明显刻意保持着与秋致卿的距离,看来多半是秋致卿一头热。这个秋致卿在支浅最为艰难的时候也没有帮上忙,支浅应该对他连感激之心都没有,那支浅说的可以依靠的人是不是秋致卿呢?听胖哥话音,应该是另一个人才对。为什么支浅觉得秋致卿可以依靠呢?胖哥和儿子都表示不止一个人喜欢她,还有谁呢?
明深冷眼看着秋致卿的背影,看出他只是故意做出与支浅亲密的样子给他看的。不过,他还是看不下去,吃什么也没有味道,干脆停下筷子,看着支浅和秋致卿。
支浅回转身就看到明深直直地看着她,以为他有什么事,问他怎么了,明深直接说:“等你一起吃!”
支浅的心就柔软起来,因为小明添经常会这样乖巧地坐在桌子边,等她一起吃。她坐下来,招呼秋致卿也坐下。三个人各怀心思,都没怎么说话。饭后,秋致卿帮助支浅收拾完毕,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明深咳嗽一声,问支浅:“你要不要午睡?”
支浅以为明深要午睡,反问道:“你要睡吗?”
秋致卿有些难堪,意识到支浅毕竟还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他也是很骄傲的人,显然,他在这成了第三者,留下不太合适。潜意识里,他根本就没当明深这个人是支浅的老公,而事实是,人家是真的夫妻。为了不让支浅觉得他太小气,于是礼貌地告辞。支浅也没有挽留。
秋致卿离开后,明深看着支浅,温和地说:“我们一起午睡吧!”
支浅耳边响起儿子稚嫩的声音:“妈妈,我们一起睡吧!”她摇了摇头,才离开儿子一天,她眼前就老出现儿子,她还以为,跟明深离婚,儿子如果被明家要走,她也许能接受,看来,不是这么容易。从儿子出生的时候起,她就猜测自己可能会被明家抛弃,但儿子迟早会被明家接回去,她是无论如何争不过的。所以,她干脆就让儿子姓明,也告诉儿子他的爸爸是谁。她一直珍惜自己跟儿子在一起的每一天,也一直给自己做好母子分别的心理准备。但这个准备似乎一点用也没有啊!
明深看支浅摇头,以为支浅说她不睡,不由分说,拉起支浅的手就往床边走去,支浅回过神来,吃了一惊,不自然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明深装着察然不觉,又拉起支浅的手,说:“你为什么要回来,学校不是放暑假吗?为什么不去陪儿子?”他从胖哥嘴里知道,支浅原来是老师,他竟然连自己的老婆做什么的都不知道,理所应当的认为支浅跟他结婚了,自然什么都不必做了。怪不得支浅会在那个时间离开,因为学校开学了。
“我要给胖哥的儿子补课,胖哥曾经帮我很多很多!这点小忙我不能不帮!”
“我们带胖哥儿子去我们家,让他跟小添一起,也免得小添孤单!”明深可不想支浅留在这里。
支浅犹豫,她真的想儿子了,明深的一举一动都在提醒她儿子的日常。明深见她满脸纠结,不由分说,搂住她的肩膀往床边走,“休息一下吧!我们还要坐车呢!”
屋子太小了,支浅来不及说话就已经到了床边,唯恐心跳声被明深听见,支浅掩饰着不自在默默躺在明深身边,两个人身体没有靠在一起,却十分暧昧。明深躺下后就闭着眼睛,似乎很快睡着了,支浅看见他眼角竟然有了一些眼纹,虽然还是那么好看,但跟五年前比起来活力少了一些,沉稳多了几分。想起结婚前明深站在她家院子里,朗声询问:“请问这是支敬衡先生的家吗?”
他的是声音太好听了,低沉醇厚,她闻声而出,当时就愣在了厨房门口,她看着他走进来,仿佛是从她心里走出来一样。阳光从明深的后面洒进来,他整个人似乎镀了一层金光。脸上明暗分明,整个人都如同装饰画上人物一般精美。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撩起围裙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很清醒。
所以,他们见了明爷爷后,当明爷爷提出两家可以结亲的时候,他温柔的看着她,目光是那样专注,语气是那样诚恳:“我们结婚吧!”
那一瞬间,她只感到窃喜,她喜欢明深,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正不知该怎么办,眼前人竟然直接求婚了,她当然答应了,她怎么可能会错过?接着她度过了她人生中最美的暑假。现在呢,她还是喜欢他呀,可是她不能跟他在一起,她答应过支敬衡,她不能像爸爸那样一个人过一生。
明深没有睡着,刚才在支家的老房子里,看见了角落里一丛盛开的花,他想起了更远的一件往事。他记得第一次看见支浅应该是他小时候跟着爷爷来看望支爷爷的时候,支浅还很小,胖胖的,扎着两个辫子,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把一种花和叶子混合在一起捣碎,似乎是要往指甲上弄。两个老人在聊天,他就在那看着小女孩在弄指甲。
支浅很好奇的问他:“我叫支浅,爸爸说要知道自己永远是浅的,需要不断地学习。你叫什么?”
明深回答:“我叫明深,我爸爸说男孩子要明礼义,知深远。”
“你能帮我把这个手指包起来吗?”支浅把一个碗里捣碎的花草敷到指甲上,请明深帮忙包起来。
明深看了一下支浅,那个胖胖的小姑娘居然成为了他的妻子,当时他还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十分有趣。他还记得当时支家的院子里长着一种开满了红花的植物,支浅就是弄这种植物的花和叶子包指甲。把一个个指甲染红。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看了一下支浅的手,指甲干干净净,她早就不会染指甲了吧!
他看着似乎熟睡的女人,低声对支浅说:“你能相信我不是故意的吗?”
支浅只是闭着眼睛,没有睡着,她听见了耳边的低语,不敢睁开眼睛。这孤单而又多舛的五年,她希望记忆里那短短的甜蜜时光能被时间淹没,没想到,记忆一点都不肯放过她,她能忘记她所经历的苦痛,他们曾经的美好却一点没有褪色,仿佛就在昨天。
结婚时,支浅以为明深是爱她的,她相信一见钟情,因为她就是。而事实是,远在S城的明深早就忘记了她的存在,每每看着明添,她希望明深一辈子都不要想起她来,这样她就可以和明添以一直在一起。但每次这样想都会心痛,因为明深一直在她心里,想到这辈子再也不能相见,她的眼泪就会悄悄的不受控制的流。但是,生活总要过下去,尤其是爸爸临终一再嘱托让她不要一个人生活,她才在秋致卿的鼓励下决定鼓起勇气放弃这像梦一样的婚姻,接到他的电话时,她觉得他们会顺利的离婚。听到他说“我考虑”的时候,支浅也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如果不是明添,她那时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
她跟随明深去S城,做好了母子别离的准备,把痛苦和眼泪都强咽进肚子,却没有想到到了明家后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样,好像这五年她没有离开一样,明家人还是那样亲切,明深也还是那样习惯性的温存,好像就她一个人做了一场噩梦,要不是明添鲜活的存在,她简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两年半前,明添的一场大病让支浅猛然惊醒,从父亲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重新振作精神,执起教鞭,把痛苦和思念压在心底,让生活渐渐平静,看着明添慢慢地长大。两年前,秋致卿调进大仓镇高中做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支浅的生活。秋致卿的声音十分好听,多才多艺。秋致卿与前妻离婚,没有子女,先前在昭水市一家高中做教导主任,因为工作出色,提拔到镇高中做校长,他来了以后,高考升学率明显上升,他估计迟早还是要回市里去的。
秋致卿自从遇到支浅以后,就开始毫不掩饰自己对支浅的好感,知道支浅的婚姻状态后,他一直鼓励支浅离婚,这样名存实亡的婚姻早就该结束了,那样一个完全不管她生死的男人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他告诉支浅,明添长大了,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支浅没有告诉秋致卿她并不想离婚另嫁,也没有告诉秋致卿她并没有忘记明深,她也不觉得自己的生活里需要出现一个除明深以外的男性。明添大病一场抢救过来后,她就开始好好生活了,父亲的离世,儿子的生病,明深的遗忘,人生还有什么苦难能超越这些?她觉得就这样和明添一起生活挺好的,明添那一张酷似明深的脸让她能够平静想着明深,平静的生活。但支敬衡临终叮嘱支浅一定不要一个人过,明添也逐渐长大,开始围着她追问自己的爸爸。她一个女人,带着男孩子生活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也慢慢凸显。后来秋致卿跟她做了长谈,她觉得很有道理,决定跟过去的一切斩断,却总是没有勇气打电话给明深,哪怕只是一纸婚书,她也舍不得放弃。但是,秋致卿一直在催她,鼓励她,就在这时,明深的电话打进来,五年了,她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她一鼓作气提出离婚,准备让自己从明深用五十二天编织的美梦里醒过来,明深却说明爷爷他们回家了,怎么也不能让老人失望,所以,她又回到了美梦开始的地方。可如果不想再做噩梦,她一定要坚持离开他。目前好像是不太方便离开,支浅安慰自己,再坚持一段时间好了。
支浅心里思绪繁多,怎么可能睡得着?何况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就在身边!她不敢转身去看身后的男人,他就像强大的磁铁,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铁块,太容易被他吸引了。她也不敢弄出动静,怕惊醒他的沉睡,他似乎很疲倦的样子,可能工作很忙,开车很累吧。
俩人各自躺了一会,支浅实在躺不住,就假装醒来,起身去收拾东西。看见支浅起来,明深也跟着起来,支浅轻声说:“吵醒你了?”
明深摇头,看着支浅收拾东西,支浅的行李很简单,几件换洗的衣服,护肤品就是一瓶水,一瓶乳液,还有一支眉笔。片刻就收拾完毕。
明深跟着支浅一起去找支礼远,支礼远听说支浅要把儿子带走,担心儿子很淘,会给支浅带来麻烦。明深看着胖哥犹犹豫豫的样子,看出胖哥很想支浅辅导他儿子,显然是担心明家人的态度。当即说道:“胖哥,你放心,我们家人都很喜欢小孩。小月在家里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反对。”他强调了家里,支浅听出来他的意思,心里还是很暖的,虽然长辈对她是真的好,但她需要他的支持。
“让小宣去吧,小添也需要有人陪伴!”见支浅这么说,支礼远很爽快,说:“小月,你不怕麻烦就把小宣带去,要是他调皮了你就使劲揍他,要是不行,太打扰人家你就让他回来。”
支浅一一答应,支信宣哭丧着脸上了明深的车,上了车不久就本性毕露,开始在车上四处乱翻乱摸,一会儿开窗一会儿关窗,明深没在意,支浅有些难堪,小声说了几次都不管用,脸就沉了下来,怒道:“支信宣,从现在起请你好好坐着,不然我就把你丢出去!”
支浅语气太过于严肃,明深吓了一跳,扭头看支浅,小脸儿严肃得很,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支浅,他几乎是瞬间记起了他的小学班主任。支信宣果老实下来,不敢太放肆,因为无聊,慢慢地就睡着了。
明深觉得有些沉闷,问支浅:“你小名叫小月是有什么说法吗?”
支浅微笑,说:“爷爷说我出生的时候正巧天上出来一弯新月,就叫我小月,后来我跟着爸爸到镇上上学,就没人再叫我小月了,只有胖哥那些曾经在一个村住过的人还记得我这个小名。”
明深看了支浅一眼,发现她的眉毛、眼睛都挺像一弯新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