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官转念一想,寻常百姓一见官兵,远远躲开尚自不及,怎地这书生吃了豹子胆、老虎心,竟敢管起官军的事来?于是强忍怒火,上下打量王莽,心下微感诧异,此子衣着简朴却一脸英气,莫非是哪位朝廷命官家的公子?于是留了个心眼,未立即发作,只拿话问道:“你是哪家公子?敢管老子闲事,快报上名来。”
王莽自报家门后,军官不敢得罪,笑脸相迎:“公子有所不知,这帮奴婢并非良民,而是匈奴战俘。”
“长官休要诓我,观其衣着、相貌,听其口音便知乃大汉子民。”王莽指着其中一少女道,“其间有尚未及笄之少女?莫非也是战俘么?”
军官见王莽如是说,跳下马背,凑到王莽耳边低声道:“公子,实不相瞒,这帮奴婢乃私奴,皆因失了田地,卖身为奴。上个月小的卖了不少奴婢给公子的各位叔伯呢!这帮奴婢成色不好,恐入不了王家八侯法眼,故而只好卖到其他达官贵人家。”
王莽听后,攒紧拳头,愤愤道:“年岁饥谨,灾异频现,农民失地或卖身为奴,或沦为流民,盗贼四起,大汉江山危矣!我王氏诸侯,贪图享乐,败坏风气!可恨!可叹!”
王莽虽怒,却无可奈何,只好与刘秀秀愤愤离去。
刘秀秀道:“这大抵就是吃人的旧社会吧,你知道吗?在两千年后,在我们新中国,是人人平等的。学校组织大家批林批孔的时候,我们老师讲过,孔子是封建等级制度的罪魁祸首。你一方面体恤这些奴婢,一方面又老把孔子孟子挂在嘴上,真是自相矛盾。”
王莽闻言,痛心疾首道:“不曾想两千年后,世人误会孔孟至斯!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孔子倡尊卑,乃因当时礼崩乐坏,孔子曾有言,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孟子又言下半句,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为寇仇。”
二人争论不休,不觉已抵达刘府,与刘歆叙礼毕,王莽开门见山问道:“刘兄与令尊何以上奏抑许氏?”
刘歆微笑道:“为报贤弟举荐之恩耳!”
王莽望着刘歆,见其抿嘴微笑,愈发不信:“兄台休要诓我,恐另有它故罢?”
刘歆邀王莽、刘秀秀就座,斟茶与二人饮,这才慢慢道:“不瞒贤弟,武帝穷兵黩武、连年征战、大兴土木,以至国库空虚,至今未缓过气来。陛下初登大宝,百废待兴,此时此刻,当倡导节俭,以省国库用度,故而上此表耳!”
“难怪陛下不顾皇后反对,执意恩准此策。”王莽恍然大悟。
刘歆善察言观色,见王莽闷闷不乐,问道:“贤弟有何事不顺心么?何以神色萎顿。”
王莽叹了口气:“却才来路上见官兵贩卖私奴,故而愤懑。我定要劝谏陛下废除蓄养私奴之制。”
刘歆摇摇头道:“此事谈何容易!王公将相家中蓄奴少则数十人,多则上百人,积习难改,贤弟若上奏废除,公卿必群起而攻之,绝无可能施行。”
刘秀秀托着腮帮,笑道:“废除奴婢制?两千年后才实现得了的,你们俩别忙乎了。”
王莽道:“依刘兄之见,该当如何?”
刘歆道:“可先限奴,譬如诸侯奴婢以二百为限,列侯、公主百人,关内侯、官吏限三十,以此类推。”
“此策甚妙!”王莽眼中放光,“百姓卖身为奴,皆因失地所致,莫若再上奏一策,限田。”
二人相谈甚欢,至晚方散。却说刘骜与张放微服出游,于长安城中斗鸡走马,闻得长安百姓对王氏八侯积愤难平,于西市听曲时,听歌姬唱道:“五侯初起,曲阳最怒。坏决高都,连竟外杜。土山渐台西白虎。”
四下一打听,方知曲阳侯为修筑宫室,竟引杜陵高都河水入府,成都侯府更大胆,竟凿穿城墙引沣河水入府,将府内宫室修筑成未央宫里白虎殿模样。
刘骜大怒,下诏至尚书省,命尚书查阅文帝时诛杀将军薄昭一事,细细奏来。成帝此时命人翻出这桩旧案,用意不言自明。薄昭乃文帝亲娘舅,因狂悖僭越为文帝所杀。
成都侯王商、曲阳侯王根得知后,惶恐不安,忙至大将军王凤府商议对策。
王凤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为兄平日常告诫各位,韬光养晦,少出风头。各位倒好,胆大包天,凿城墙引水,府内建白虎殿,此乃僭越,陛下焉能不怒?”
王商道:“兄长息怒,我二人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可如今天子震怒,当如之何?”
“是啊,是啊。”王根补充道,“此事过后,任凭兄长处罚,可当务之急,乃先想想办法,使陛下息怒。”
“处罚有何用!”王凤叹气,“皇上已下诏尚书省,命尚书调阅薄昭一案,许氏一门处处与王家作对,正愁抓不到把柄,你二位倒好,自己送上门去。我能有何办法?”
王商无奈地看着王莽道:“莽儿,你自幼陪陛下读书,最知陛下心性,你是否有法救救叔叔?”
王莽摇头道:“陛下有意打压王氏,二位叔叔犯事,正中天子下怀,难啊!”
王根急得结结巴巴:“陛...陛下...下,莫非真要大义灭亲么?莽儿,你熟知《周礼》,叔叔是否可以议亲之辟免于责罚?”
王莽道:“《周礼》八辟中议亲指皇亲国戚若有罪,当付陛下圣裁,并非可免于责罚。”
王商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皇上若效薄昭故事,我二人要杀头哇。”
王莽蹙眉道:“两位叔叔莫慌,可先进宫求求太后,陛下素来孝顺,若太后求情,陛下自当听从。不过此计只解得一时燃眉之急,非万全之策也。”
王凤接话道:“不错。太后求情,陛下听从。众朝臣却必然死谏。平恩侯、张放等人岂会善罢甘休!”
王商道:“大哥!您千万要救救我二人啊!”
“唉!是不能也,非不为也!”王凤一脸沮丧:“亲兄弟,为兄岂能见死不救!然而我此刻实在想不出何法可令平恩侯等人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