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前尘旧事·三
客房里。
墨兮说睡就睡,只见她双腿蹬掉了鞋袜,冲上塌倒头就睡,明明旁边还有个活生生的男人,她却丝毫不在意。
墨兮一翻被子,十分惬意的摊开四肢,并在上头来回滚了滚,从一团被子中发出模糊不清的赞叹声:“嗯,不错,很是柔软。”
这丫头倒是心大,夜倾无言。
于是墨兮躺着躺着就没了声音。
屋内安静了半晌,夜倾坐于桌前寻了个杯子喝水,那团被子中倏然探了颗头出来:“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夜倾。”
“夜……倾?好听。”墨兮点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颗乱糟糟的头上,似有几分捉摸不透:“你呢。”
“墨兮。”
“姓墨?”
她嘻嘻一笑:“无姓。”
见他一愣,墨兮又自顾自说下去:“知道我为什么会跑出来吗……就在之前,我跟人打了一架。”
“……我赢了。”她安安静静的把头扣在床榻上。
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屋内的气氛却沉闷下来。
夜倾默了瞬:“巧了,我前几日也刚与人打了一架。”
“打架”几个字眼戳在了她的神经上,墨兮眨着眼皮看他:“赢了没有?”
“赢了。”
墨兮看着他的一把大剑,也默了阵,挠挠头:“你与何人打架?为何打架?”
“与玄宗派弟子起了口角,原因就不值一提。”
烛火闪烁,红衣少年举杯浅饮,明明喝的是茶水,举手投足间的神态却似饮了上等美酒。
他的手掌指节分明,端着杯的鲜红衣袖滑落开去,露出那白皙手腕,腕上一点朱砂色。
发现了她的目光,夜倾不动神色的拢好袖口。
“这是……守宫砂?”墨兮被自己说的话逗笑了,“你从何而来?会在余梦待上几天?”
“从江城而来,许是三四日、许明日就离开。”
墨兮点点头,除了书籍上记载的,她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自然对路程、距离什么的毫无概念。
“你为什么与玄宗的人打起来了?”
“你猜。”夜倾薄凉的唇角微挑。
墨兮裹在被窝里端着腮,思索了会儿,她摆摆手:“不猜不猜,反正应该不是什么鸡鸣狗盗,男盗女娼的事儿。”
她把身子一歪,把被子侧盖躺好。
夜倾觉得这丫头很有意思,就逗着她继续问:“哦?这你又是如何得知。”
墨兮看他几眼,撇了嘴:“不像。哪有你这般长相还去做采花贼的,岂不是便宜了姑娘们?”
他轻笑,眉眼舒展几分。
他确实长得很是好看,身形算得挺拔高大,却偏生一副女相,妖冶的面容配着一双凤眸,红唇轻勾,漂亮而危险。
这个名叫夜倾的少年,看起来无非就是比自己大个两三年,其言行举止却比自己要沉稳更多,大抵是江湖上历练得多了,才能有这等气场。
“喂,你还没说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呢。”她实在联想不到哪个门派,会像他这般穿着。
夜倾眉间一紧,而后又舒展开来:“你猜得,我就告诉你。”
“又猜?”墨兮皱着眉摆摆手,“不猜了不猜了,反正你也不想说,猜来猜去没甚意思。”
夜倾轻笑:“已是深夜,小姐就好好休息吧。”
“你要走了?”墨兮诧然,看着他起身。
“依小姐所言,是怕深夜太黑,还是……舍不得我?”夜倾突然俯身下来,那妖孽般的面孔逐渐靠近,墨兮眨巴着眼,距离已近到可以看清他茂密纤长的睫毛。
那扑闪的睫羽,一双眸子勾人心魄。
墨兮一愣。
她忽而反应过来,又觉得这个姿势太不雅观,墨兮突然暴起:“舍不得你个大脑袋啊舍不得!”
她挺身而起,一把将身上被子反裹了他一脑袋,一个局势扭转将他反压身下,墨兮洋洋得意:“知道怕了没?”
闻言,却感这个漂亮少年自胸膛一震……一声轻笑。
“……呵。”
墨兮咕噜一下从他身上爬开,把被子一揭,她神情诧然:“你笑什么?”
夜倾半个身子侧在床榻上,拳头抵在唇边掩了笑:“笑你有些韵味。”眼下笑意愈发深重。
墨兮莫名:“味?哪有味?”她埋头认真端着衣袖领口到处闻了闻……
墨兮深深的皱着眉,表示不解:“……我怎么闻不到?”
此举恰好击中他的笑点,眼前少年突然就放声大笑起来。
是多年以来未曾有过的开怀,他笑得满屋子都能听见,过了好一阵才止住。
墨兮就将他望着。
夜倾道:“你真有趣。”
“彼此彼此。”她哼唧着回应。
夜倾看着眼前的少女,突然眼尖落在她有些松开的衣襟间——露出铜镜一角,似有些眼熟。
“你看什么呢你,信不信眼珠子都给你抠出来?”墨兮把衣襟合好。
他轻笑一声,到底是自己多虑了,这样一个小姑娘身上,怎么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临了,夜倾整好衣衫起身,这次墨兮没有再叫住他。
关上门,门后传来他好听的声音:“我来自荒诛阙,师承杳嫣。若是他日相遇……罢,还是不相遇了。”
听得他这番话,墨兮坐在床上呆怔许久。
她挠了挠头,突然懊恼似的道:“……什么嘛,莫名其妙。”
荒诛阙,荒诛阙?那是什么地方。
从没有人与她说起过,她也不曾在书上见过。
另一边。
江城旁,青凛峰上荒诛阙。
青凛峰上,漫山都是青松柏树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盎然。而步入山中,却再不见一处生机,如同大火焚烧过的山野,满是废墟。
荒诛阙外观呈塔状,墙瓦由金属鳞片铸就,锋利而牢固。其分五层,愈高而其形愈窄。阙外有红衣弟子们巡逻,内则如同内切的山洞空旷阴暗。
一层大殿内。
殿堂两旁烛火环绕,随风而起的纱幔摇曳着,透出点点红光。
华丽裙衫铺开遍地,绝美女子身着霓裳,倚卧于大殿正中的座椅上。
这绝美女子正是杳嫣。
边上站着一男一女,少年名君玖,身着月白衣衫,女子名菱儿,是君玖的亲信。
几日前,血煞刚传来殷若的消息,其言在永济镇瞧见了三小姐,却不肯跟他们回去。
而后菱儿向杳嫣交代,过两日殷若就回,却迟迟不见人影。
此时夜倾早已领了任务去烟渚畔。
不知杳嫣悲喜恼怒与否,她却总是面上带笑,让人难以揣测。
杳嫣伸着皓腕托腮,将身子靠得歪斜,那双万人倾慕的眸子流转于殿中二人间,张口嗓音婉转:“先前与你们布置的任务进行的如何了?”
菱儿答:“回掌门,夜公子几日前已去烟渚畔踩点。”
杳嫣笑道:“倾儿只有一人,妾总归是不放心的,不如菱儿你随阿玖一起去吧。以阿玖的易容,取一面镜子想来也并非难事,再加菱儿从旁协助,你二人主仆情深更该默契才是。”
杳嫣紧跟着嘱咐:“只有三日时间,若是误了,那妾可是好生难过呢。”
菱儿眉间一皱,君玖亦是绷了面容,神情复杂。
君玖不应话,杳嫣就将他望着,菱儿心上一紧,拽了拽他的衣袖。
“如何?”杳嫣又问,以朱砂点缀的眼尾,隐隐透着几分危险,面上还是如初笑意,“是阿玖不愿么。”
她轻声叹。
嗓音威逼利诱,如同一条吐着红信的毒蛇。
菱儿额上溢出冷汗,猛的将他衣袖一拽。君玖似是惊醒一般,扯了笑:“师尊说笑了,徒儿自然愿替师尊去这一趟。”
杳嫣的视线落回菱儿身上,眼波流转洞察一切,她启唇笑道:“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杳嫣所言的镜子,名曰方天镜,是烟渚畔先人浴血杀敌,受先帝赏赐所得。
此镜,以上好玄玉铸就,外形小巧玲珑。
杳嫣听闻了,想见这镜子不过是一时兴起。
在世人之间,杳嫣的名号是一时乍起的,一身毒功出神入化,指尖一动便能杀人于无形,手段极其残忍……却偏生得一张祸国容颜。
听闻她前生被人所负,于是恨极了男子,面对负心男子开膛破肚,无不赶尽杀绝。
她的手上沾满鲜血,不少宗族掌门长老前来讨个说法,却被统统打了回来,重伤的重伤,闭关的闭关。
这一仗下来,不少长老一气之下退隐江湖。
就此,女子声名大噪。衣袂一挥在青凛之巅建立了门派,其名荒诛阙。
有人曾见过她,传闻杳嫣就是,当年没落的外族赫尔一族仅剩的血脉。
当年赫尔一族被楚牙国攻下,其人必定怀恨在心,若留下此人,将来必定成为巨大祸患!
外族之人其心必异,如今她更是大手一挥建起荒诛,江湖皆视荒诛阙为邪魔外道……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的荒诛阙总共只收了三个弟子,夜倾、君玖与殷若。
殷若被杳嫣视为宠物,这便罢了,相比之下,君玖的处境就变得万分惨淡。
自先帝与边疆战役之后,朝廷便在江湖招安,不少高手名门加入其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之,没落的宗族用十根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这君玖曾身处的化形门就是其中之一。
杳嫣瞧中了幼年君玖易容的天赋,就邀他加入,君玖不肯,杳嫣就抓了菱儿作威胁。
杳嫣行事同样令人费解,古人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她用人……疑也用。
她一边使着强硬手段,逼君玖就范,一边却还时刻防范着君玖的一举一动。
青凛之下江城,城中有一间最大的酒楼,名曰碧海潮生。
其表面是户风光酒楼,由君玖操控,实则其中满是用来收集江湖情报的眼线。
君玖将镜子的消息交代下去,不多时就得到了有效情报……比如烟渚畔的内部结构,再比如……如何进入烟渚畔。
这日,烟渚畔不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