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暴晒,蒸发最后的一丝水分,那灼热的光晃出无数令人眩晕的亮圈。
当涉远路,趋走风尘。
风尘铺满道路,那雾蒙蒙的黄灰在潦倒路人的蹒跚步伐中飞扬四散,呛得人憔悴不堪窒息难畅,仿佛是迷途的霾障拔不完也拨不开。
知微的声音如雷贯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过也只是漠然看了一眼,便回过头继续赶路。
云枝蹙眉不悦看向吵吵嚷嚷的知微,斥责道:“闭嘴”
随后蹲下身子半扶起地上的人。
那人是一名中年妇女,她面如土色、瘦得脸颊凹陷、骨瘦如柴,身上全是垢渍,一被扶动,覆盖她衣物上风干的垢尘便抖动扑簌直下。
知微赶忙上前帮忙,触上这人身体的瞬间,她细嫩白皙的手掌便裹上一层垢灰,她满脸都是嫌弃之色。
那中年妇女奄奄一息的紧闭双眼,眼睑上糊着厚厚干枯的眼泄,干裂的嘴唇在极小幅度开合。
云枝听不大清楚,便偏头用耳朵凑近她嘴边轻声问:“大娘您说什么……”
云枝终于听清楚她说的什么了。
那浑浑噩噩极虚弱的人在念叨:“给我水…给我水……”
知微仿佛忘记了刚才冲人大呼小叫的是谁一般,只眉眼一松:“不就是水吗,我还以为多大一回事”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直晃动嘟噜水声的囊袋。
云枝正要制止知微,只见她大大咧咧拧开盖子然后动作粗鲁往那昏迷的大娘嘴里灌:“快喝啊,喝完快醒,不够还……”
云枝一把捂她叽叽喳喳开合的嘴。
知微不明所以挣扎:“呃呃呃?”
云枝面纱掀起一角,她眼底升起一抹谨慎,只眼神示意知微看周围。
知微反应过来立即转头看向那些途人。
那些漠不关心像提线木偶的人,此刻全部都紧盯着她们。
知微背脊骤然发凉僵硬,因那目光升起一股不安来。
那些人原本呆滞麻木似具具空壳的神色,在知微毫无防备说出这番话纷纷变成了虎视眈眈似贪婪注视猎物的模样。
细看之下有大部分人正“骨碌碌”艰难滑动喉咙,咽着口水。
他们眼神太过露耻、灼热,蠢蠢欲动的绷直身体垂涎看着两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奔来将之五马分尸。
让云枝和知微两人都出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错觉。
与这些人僵持之下,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她们有水!”
那声音急不可耐尖声呲叫:“她们有水肯定也有吃的!”
霎时间,这些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之人眼中纷纷冒出恶光直直扑向两人,带起满天尘土和飞扬灰烟。
知微目瞪口呆道:“疯了…这些人都疯了!”
云枝神色凝重起来,随后手疾眼快的一把抓住知微和那昏迷大娘的肩膀腾空而消。
动作一气呵成,让这些人扑了个空!
……
云枝所行历练,如若局势使然,不会轻易使出法术。
师父说过,神族历练之行一如此行,更有甚者直接分身以凡人之躯降于界磨练心智,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水文,此段摘自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虽然云枝不太懂这些话的意思,但是她笃信师父不会害自己,照师父说的做就没错了。
……
云枝携着两人再出现时,便来到此次目的地文尺州央城。
她们处于一处破败小宅中,这宅破烂不堪,只剩残垣断壁孤零惨淡的暴露在空气下,这个地方与那黄沙路途模样如出一辙,只是这里更热了,人影半天也没有一个。
云枝此刻正在观察周围情况。
而知微正扶着那幽幽转醒的大娘喝水,那大娘嘴巴一触到水源,便像离水的鱼又回到赖以生存的源泉中拼命急促的汲取。
她哆哆嗦嗦坐起身便急切的抱着水囊袋猛灌入喉,灌得浑浊的双眼浮出血丝,直呛咳也不肯停。
那清澈的水流从她喉咙冒出然后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淅淅洒洒的没入尘埃里。
知微觉得这人像饿死鬼投胎没喝过水一样。
她神色古怪道:“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知微又磨磨蹭蹭的贴着云枝身侧,脸上的表情更为古怪了,只嘟嘟囔囔附在云枝耳边小声道:“姐姐,我还是头一次见人喝我的洗澡水喝得如此起劲”
云枝无语凝噎,顿了顿才轻斥她:“你没事装这玩意儿带着做什么”
知微语气不可置否:“我好歹也在那潭中呆了三年,离开的时候就装了好多潭里的水,等哪天想念了也可以拿出来再泡泡脚啊”
“而且这不是派上用场了么”
云枝竟无言以对,只暗中翻了个白眼。
瞥头见那大娘已将囊袋中的水喝得一干二净,她原本干瘪的肚子突凹出来,在她形销骨立的身体上显得格外诡异瞩目,像极了大腹孕妇。
她现在正砸吧嘴皮好像意犹未尽的感觉。
云枝蹲在她面前,与她浑浊不堪尚有一丝清明的眼睛对视,轻声问她:“大娘,喝那么多水不难受么”
知微好奇的也蹲下,歪着脑袋伸出指尖轻轻戳戳她的肚子,那肚子里面装满了水,晃晃荡荡的响出水声的清鸣。
大娘露出一丝讪笑,声音如裂帛撕裂般磨耳道:“我已经好多天没喝过这么干净的水了”
云枝听闻斜瞄了一眼给人喂洗澡水的知微,方又才对着大娘问道:“大娘是央城人么?”
那大娘点点头,随后又神色黯淡应道:“是啊”
知微在一旁不可置信:“不是是央城四季如春,最是繁华么?”
“怎么一路上我和姐姐看到的都是在逃命的人”
大娘低下头颅,如枯木的双手也垂于身体两侧,身体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覆盖在骨凸之上,好似全身的重量只余一把骨头,她眼中涌出艰难的水光,干裂的嘴唇颤抖嗫嚅着:“央城是四季如春,也最是繁华落尽……”
她双目盯向滚落地上皮质的水囊袋,外皮裹满了尘灰,那瓶口正滴落渺渺数几的的水珠,她满脸伤怀哀败:“若不是那场噩耗,央城怎会沦落如此……”
“我本该享天伦之乐儿孙满堂之福,可现在都是死的死逃的逃,我儿子媳妇死了不说,连我那一双小孙子也被当做两脚羊生吞活剥烹烤了!”
她满目眦裂痛苦不堪,一字一句如啼血哀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