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西施壶

　　七月的北都，俨然进入了雨季，从小暑节气开始，一连七八天，每到下午，大雨便如期而至。这雨来的急，去的倒很慢，有时能连下一整夜。雨水时急时徐，高兴的时候，雨箭齐发，密密麻麻射向地面，随即融合成一条条水龙，咆哮着涌向四处。这还不算，有时候骤雨还夹杂着私货，瞬间可达七八级的狂风跟从在暴雨的身后，任意地肆虐着城市的每一处楼房，每一棵树木，甚至每一个路人。风雨过后，一片狼藉，有的大树被连根拔起，横卧路中，有的广告牌从天而降，险些伤人。

　　“刮风减半，下雨全无”，这几个字是描写旧时街头相声艺人谋生时的艰辛。其实这条法则也适用于几乎所有的服务行业，当然了，盲人推拿行业也不例外。想想看，这个时候，有谁愿意顶风冒雨前来做按摩呢？只不过相声演员嘴巴能讲会说，靠哭穷卖惨来博得赏钱。讨生路上，大家都是一样的不容易。

　　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君惠按摩店里却连一个顾客都没有，而往常这个时间都是顾客盈门，有时甚至还排起了队。刘志成和宋玉梅坐在前台窃窃私语，另外几个按摩师都抱着手机，或是听着有声小说，或是在微信群里摆起了龙门阵。

　　杨军坐在窗前，一边听着窗外雨打的声音，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紫砂壶，时不时还对着壶嘴吧嗒吧嗒吸吮两下。这种壶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西施壶”，是一个月前朱建章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西施壶原名“文旦壶”，传统的紫砂壶壶形名称大都源于生活并且高于生活，西施壶就是以女性的身体为原形创作的茶具。在西施壶的主体壶身上，演绎的是浣沙女丰满诱人的美乳；在浑如一体的截盖上方，红晕点缀的小头，展现出的是少女般的清纯；中国古典美女的樱桃小口做流嘴，即形象而又实用；在紫砂壶中可圈可点的独特倒把，又寓意着女人秀发飘逸的动感。

　　杨军对这个西施壶非常钟爱，每天是壶不离手，没事就把玩着茶壶。壶养的不错，一个月下来，壶体显露出些许的油亮，依稀透出高贵的雅韵。

　　北都是一个有传统文化底蕴的城市，这座城市很多男人都喜欢盘手把件，有人喜欢盘玉雕，有的人盘的是翡翠，更多的人是盘核桃或者紫檀木这一类的手把件。杨军也是手痒痒的，一直想盘点什么东西，无奈自己不识货，就一直没有下手。恰好朱建章把西施这个美女送给了他，于是杨军便盘起了西施壶。

　　壶是把好壶，握在手里，美在心里，闻着茶水的香馨味，杨军很快就从几个月前那次碰瓷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他不许任何人再提及这件事。之前刘志成曾两次提出由他承担这笔损失，但是被杨军坚决拒绝了，他对刘志成说道：“在这件事上，你没有任何过错。再说了，店是我开的，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由我来承担。”

　　今天这雨下得有些邪乎，从昨晚到今晚没有停过，而且越下越大，时间长度和强度明显超过前几天。晚饭前，喜欢吃面食的宋玉梅不顾雨大风疾，跑到小区外面买了一些馒头。据她回来讲，小区门前的天山路上的积水已经漫过了膝盖，简直成了一条小河，马路上居然还有人划起了冲锋舟。不过小区里的积水却不严重，只有地势稍低的内部道路变成了河流，而小区内草坪上几乎看不到水洼，看来小区的排水系统建得还真不错。

　　到了晚上八点，仍然没有顾客前来做按摩或洗脚，杨军就对几个员工道：“你们早点回去吧，看来今晚不会有人来了，就是来了，我和晓慧也能应对得了。”

　　几个人也觉得与其在店里玩手机，还不如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睡大觉，于是收拾一下东西便准备上楼休息。

　　宿舍和按摩店是紧挨着的两个单元，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按摩店通向走廊的房门一般都是关闭着的，员工们每天上下班都是绕到按摩店前面，和顾客们一样，踩着草坪上铺设的方砖，从阳光房进出按摩店。不过今天晚上下雨，杨军特意叮嘱众人，要他们从单元门出去，这样进入隔壁单元就几乎淋不到雨水了。

　　刘志成、宋玉梅和李银松正准备离开按摩店，肥牛杜福成却突然童心大发，他对另外三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从前面绕回去，顺便趟趟水。”

　　按摩师们平时生活很单调，每天都是简单的两点一线，宿舍到按摩店，按摩店再回到宿舍，而两者也不过几步之遥。日子久了，肥牛心里就涌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这几天连着下雨，他就有一种雨中漫步的渴望，渴望浸泡在雨水中，让冰凉的雨水把体内的燥热拔出来，让自己的心情再换一种模式。

　　宋玉梅简直是按摩店里面的大管家，平时不仅要掌管这些人的工作与生活，还要时刻关注他们的人身安全。对于肥牛的想法她提出了反对意见：“肥牛，外面雨太大了，不安全，你就别折腾了，明天你轮休，天气好了有你玩的。”

　　肥牛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就围着咱们这楼转一圈，也不走远，能出什么事呢！”

　　宋玉梅见肥牛执意要出去，也不便再阻拦，只是关切地提醒道：“天这么黑，你走路一定要当心啊。”

　　她话刚一出口，便觉得不妥，肥牛的眼睛无光感，白天和黑夜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肥牛倒没有在意她的话，大大咧咧地用湖南话嚷道：“放心吧，我的路子熟得很，我还没见过大海，这次权当夏季到北都来看海了。”

　　杨军正在前厅给自己的西施壶续水，听到肥牛要出去玩水，也不阻拦。其实他早也萌发了同样的想法，只不过倘若出去痛快享受一遭，衣服脏湿不说，回来后肯定要把房间弄得满地泥泞，必定会招惹来徐晓慧的河东狮吼。想想只能作罢，于是笑着调侃道：“老杜，小心点，外面这海水太浅了，如果你要游泳，当心搁浅。”

　　肥牛掏出一根盲杖，和众人打着哈哈，然后就一头钻进了雨帘里。

　　其余的几个人也从单元门走了，按摩店里只剩下杨军和徐晓慧。徐晓慧到北屋盘点用品去了，杨军则继续坐在收银台里，他一只手托着茶壶，另一只手不停地盘玩着壶身。

　　西施壶由宜兴特有的紫砂粘土烧制而成，材质很好，握在手里，光滑细腻。虽然刚注满了开水，但是壶体并不烫手，这就是正宗宜兴紫砂壶的独特之处。

      有一个常来做按摩的老先生是个收藏行家，对紫砂壶颇有研究。老先生第一次看到杨军手中的西施壶，眼睛瞬间亮了，啧啧称奇，告诉杨军，这壶一定出自大师之手，绝非普通的机车壶、化工壶或者灌浆壶。老先生最后又给茶壶做了一个估价，杨军听了心里倒是一惊，这个拳头大小的小壶，居然价值1500元。看来朱建章这小子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其实这都是那些穷困而又吝啬的酸秀才找的借口罢了。秦汉时期，文人墨客赠送好友礼物，珠宝、玉佩等贵重物品便是首选。到唐宋时，我国的唐诗宋词兴起，文人越来越多，于是，书画，诗句，还有个人珍藏的古董也都成为赠送好友的佳品。所以说，君子之交淡如水纯属胡扯。

       现代社会交朋友，交的都是同道之人，在兴趣上情投意合，在财富上半斤八两，这些都是交朋友的基本条件，这个世上你根本就听不到富翁和乞丐交朋友的故事。礼尚往来，有来有往，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金银珠宝，我以甘泉雨露相送，这种朋友肯定就做不成了。想到春节前自己还为装修房子的事情和朱建章闹过别扭，杨军的脸上便有了一片臊红。

　　杨军手里盘着西施壶，心里想着心事，忽然意外的一幕出现了，门外传来了鬼哭狼嚎般的呼叫声：“哎呀妈呀，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是肥牛的声音！他出什么事了？杨军脸上大骇，顾不得多想，顺手把西施壶往桌子上一放，然后就要往店外冲。

　　杨军心里紧张，没有注意到茶壶的位置，西施壶只是放在了桌子边缘，西施的大半个身子还悬在半空中，头重脚轻，摇摇欲坠。西施命悬一线，她用幽怨的眼神望着主人，希望主人能赶紧回身拯救自己，然而主人却不顾一切地向门口冲去，去拯救另外一个男人。

　　杨军离开了收银台，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咣当”的一声，西施一头栽在地上，粉身碎骨，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