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的日子结束了,第二天所有的学生都要离校回家。
最后一科考完已是黄昏,男生和女生们解放了似的轻松地走出教学楼。
陈林兴致勃勃地说:“一会儿我请你吃饭。”
“在哪儿呀?”杨月很高兴地跟着他走,现在他所有的请求她都不再感到突然和惊讶。
“你说呢?”
“我也不知道。”除了教学楼附近的“好再来”,杨月基本上找不着食堂以外的其它吃饭场所。
“‘馨月阁’吧,一会儿我等你。”
“嗯。”
*杨月回宿舍放下书本就蹦跳着下了楼,陈林已经等在宿舍楼门前。
“馨月阁”原来就在校园西侧,出了西校门几步就是。
“你吃什么?”
“炝土豆丝。”杨月爱吃这道菜,咸咸的,酸酸的,还淋着点香油。当然她也担心消费太多,她知道他的家境并不比自己好太多。
陈林又点了一个锅包肉,还要了两杯可乐,他傻傻地说:“反正明天就回家了,都吃完它,够路费就行。”
“你每学期的钱不够吗?”杨月有点奇怪。
“计算机特别费钱,买书还可以,要买软件就得省着点用啊!”
杨月这才知道他们差点吃掉他的路费,可是他的路费还是够的,她猜。
他们面对面坐着用细细的吸管喝可乐,看看别的座位上的人,再互相看看,开心地等着。
第二天陈林送杨月上了客车,他在客车门口微笑着向她挥手。
放假了,杨月回家了。
可是这个寒假改变了一切。
年的临近让家家户户忙碌起来。杨家一锅油炸完麻花炸面片,还炸了酥肉和蔬菜丸子,这天的午饭就格外丰盛。饭后,爸爸和哥哥给陆家去杀猪,杨月坐在炕上和妈妈唠嗑,心思转动间她低头偷偷觑着妈妈小声说:“我班——有个男生对我挺好。”
妈妈拿着瓜子的手顿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仿佛不相信自己小女儿竟然开始恋爱。缓了一会,她慈祥的脸上露出来的不是喜悦,而是犹豫担忧,把瓜子皮吐出来,妈妈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快毕业了,你们毕业能分到一起去吗?”
杨月揪着一截毛线,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因为她基本上没正式想过这个问题。
“你看,晓锋——”妈妈不忍看女儿伤心,话说了一半就停了。
杨月心烦意乱,连忙截住话题:“妈——,我就是说说。”
妈妈到底没忍住,唠叨着:“他家条件咋样?”
杨月倚着墙,茫然地坐在炕上,反应过来随口答一句:“我出去看看。你可别告诉我爸啊!”
出了门,几个男人正把一头大猪按在地上,那猪四蹄朝天嗷嗷叫着做着垂死挣扎。
马姨系着围裙站在门口,扬着高高的声音:“杨月,叫你妈晚上别做饭了,来我家吃新鲜猪肉!”
杨月忙道:“姨,不用!中午有剩现成的。”
“叫你来就来,这有啥客气的?”
杨月扭头,晓利握着一把铮亮的杀猪刀从屋里出来,她赶紧穿过下屋,进了前园子。
晚上杨月开始认真想白天她回答不出来的问题了:
她是定向生,必然要回到本地来的,什么时候分配?到什么地方?什么单位?大爷的三哥在场部开商店,说到时候看看,不行托人花点钱。这点钱到底是多少?他们能不能拿得起呢?杨月翻一个身,觉着硬硬的土炕硌着她的胯骨,又翻过来面朝顶棚仰面躺着。陈林会来吗?她一个人的工作问题已经成了全家人沉重的负担,还能再负担另一个人的吗?如果陈林来了真的没有工作,那又怎么办呢?杨月又翻了一个身,把这个没有结果的问题放在了一边。如果他回到自己家,他家有能力把他们调到一起吗?杨月清醒地意识到:两个家庭都没有负担两个人工作的能力!她失眠了。
一连几天,杨月都在试图通过不同设想来实现和陈林在一起的可能,然而她一次又一次用两个家庭的现实把自己的假设推翻了。她痛苦地发现:她和陈林在一起几乎是不可能的!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好好把这些事情想一想呢?杨月想起那句特殊的表白,想起那副蓝手套,想起那首《天下有情人》心都碎了。
杨月再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过陈林,只是在宁静的夜晚悄悄地回想关于他的每一个细节,这种回忆在寒冷的冬季温暖着她,也痛苦着她。
杨月在痛苦的挣扎后逐渐冷静下来,她慢慢理清了思绪:如果分手是必须的,何必加深和延长它的痛苦呢?她想起《天下有情人》里的两句词:
爱是一朵六月天飘下来的雪花
还没结果已经枯萎
爱是一滴擦不干烧不完的眼泪
还没凝固已经成灰
等到情丝吐尽
它才出现那一回
等到红尘残碎
它才让人双宿双飞
这首歌的软盘现在她还留着,陈林印的歌词也保存在日记本里。她觉得他们的爱不正是一朵六月天飘下来的雪花,还没结果已经枯萎了吗?
在自己的痛苦中,她再抬眼看自己身边儿时的伙伴,所有的伙伴都长大了,很多已经开始谈婚论嫁,晓利依然在牛堆儿里忙个不停,天天不得闲;晓彤在奋力备战高考;晓锋在各家账本里算计;哥哥在修养的同时算计来年的生计。
临近年根,所有的账目已封,队管人员相对管理较松都已放假在家。杨月偶尔会在院子里遇见晓锋。和院儿里所有遇到的邻里邻居一样亲切的打个招呼后,两人便各自回家。如果说晓锋曾是一颗待价而沽的宝石,哪怕分配到场部,他都会璀璨得令人炫目。如今他如掉到泥里,有人质疑他的光辉,有人遗憾他的际遇,不用想也知道更多的人会不屑的在后面嚼舌根儿:上这么多年学花那么多钱,不还是回到泥地里?不拿锄头拿支笔而已,而已!
他们曾挥舞着的木头刀枪也许早已成为岁月里的一把柴燃成了一抹灰,但它的确温暖了他们的童年,他们“冲啊,杀啊”的厮杀呐喊扰乱了无数个宁静的夜晚,还有淡淡月光下几乎被踏平了的麦秸垛,躲猫猫藏身的大号酱缸,他为数不多的用完后留给她的几本辅导书,他们为拼进大学的一路艰辛——都已成为回不去的记忆。
在晓锋淡漠的外表下,只有杨月才能深深体会那奋斗多年的不甘与无奈,因为那也将是她的不甘与无奈。在晓锋身上,杨月明明看到一个不久的自己。对未来,杨月似乎没那么期待了。
马姨惯常的粗门大嗓,但听在别人耳朵里少了些底气,晓华在同学前大哥也提得少了,因为他已不是一个人人仰慕的大学生,而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生活在连队的只不过一个月二百多工资的小会计,。哓利依然是那个大家眼里的晓利——勤劳,聪明,朴实中带着连队小伙惯有的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