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建筑垃圾

　　一天一夜的大雨过后，天空被洗涤得一尘不染，露出了蔚蓝色的底色。乌云不再蔽日，一轮火红的太阳高悬空中，重新对着大地开启了烧烤模式。

　　物业办公室设在小区的一期，到二期的盲人按摩店需要走将近十分钟的路程。陈世满急匆匆地向二期赶去，路上不时有物业员工向他问早，陈世满微笑着和每个人打着招呼。

    大雨过后，马路上面都是积淀下来的淤泥和各种垃圾，物业员工们正在热火朝天地清理路面。雨停就是命令，所有的员工必须在第一时间出来清理小区路面，这就是陈世满应对雨汛的预案之一。从今天的情况看来，员工们执行的很不错。

    其实这个做法也并非他的智慧，而是借鉴了自己以前工作单位的经验。他以前在北都石化集团工作，每逢雨雪过后，全员清理路面已经成为公司一条不成文的传统。想到自己以前的工作，陈世满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真是造化捉弄人，一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名为辞职实则被开除的消防队员，一年后，就像做梦一样，自己居然成了企业的负责人。

　　一路急行，很快就到了二期广场，老远就看到盲人按摩店前面围聚着一堆人。陈世满心道不好，难道又出事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人群后面。

　　二十几个居民围拢在昨晚塌陷的草地四周，坑里有两个中年男子正用铁锨和镐头翻挖着泥土，其中有一个年纪稍老的男人他认识，正是五个月前交过手的回民饭店老板马国胜。

　　上次两人交手，应该说是打了一个平手。马国胜的儿子马勇断了一条胳膊，但是得了一大笔赔偿；而陈世满吃了几十天的牢饭，最后也换回了一个“总经理”的头衔，所以当他得知马国胜搬到了二期居住时，并无过多的想法，他认为二人之间的恩怨都已经了结了。

　　陈世满这么想，但是马国胜却不买他的账，虽然最终拿到了高额的补偿和赔偿款，又在拆迁方案和谅解书上签了字，但是对方花钱铲平的是表面上的疙瘩，而深入到马国胜骨髓里的仇恨是永远消除不掉的。

　　马国胜心里很堵，自己好端端的生活，却被这次强迁给折腾得一塌糊涂，自己那个老马家清真饭店位置好，客流量大，是个不折不扣的“摇钱树”。只要有摇钱树在，没几年的功夫，也能赚到和这次拆迁补偿款一样的数字。自己也曾经悠哉地过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逍遥日子，然而好日子没能过太久，最后都毁在了这些孙子手里。

　　饭店搬迁之后，就没了往日的兴隆，生意一落千丈。现实很残酷，逼得马国胜必须开源节流。开源，就是把莱茵河畔的住宅改成小超市，让老婆经营，赚点零花钱。节流，就是要压缩在情人身上的开支，花钱如流水的日子过去了，现在必须把阀门拧小。

　　马国胜感到自己现在真的老了，遇事爱钻牛角尖，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而精神上的压力也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了麻烦。以前到沙洲的伊甸园里寻欢，他表现的都很勇猛。但是这几次却出现了意外，无论小情人怎么努力，他就是硬不起来，气得女人整宿都是用后背对着他。生理上满足不了情人，物质上的投入也开始逐渐衰减，情人的嗲声嗲气就逐渐变成了冷言酸语，马国胜内疚，去情人家过夜的时间就少了。

　　昨天晚上，马国胜又回到了老婆这边。老婆很奇怪，说今天是周五，饭店不是很忙吗，你怎么回来了。其实她哪里知道，马国胜这是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才回来的。晚上马国胜到情人那边过夜，却遇到了铁将军把门。电话打过去，女人说自己正在大连旅游，一周后才能回到北都。马国胜对女人发起了火，说你跑这么远，总得给我打个招呼吧，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还没有骂完，电话里面便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再打，听筒里便传来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的提示音。

　　马家的超市结构和杨军的按摩店一样，也把室外花园改建成了阳光房。马国胜把车停在地库里，坐着电梯回到了家里。进门就喊了一声老婆的名字，可是却没有人答应。马国胜走了几个房间，都没有发现老婆的身影，最后在阳光房看到了老婆，她正趴在玻璃门上朝外张望。马国胜走过去，拍了拍老婆的肩膀，问道：“这大下雨天的，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呢？”

　　老婆正聚精会神地望向门外，嘴巴还半张着，发出“呵呵”的笑声。被马国胜拍了一下，吓了一跳，一边拍着胸膛一边责怪道：“是你呀，吓死我了！你怎么悄没声的就进来了！”

　　马国胜也探头朝外看了看，除了倾盆大雨，什么也没看到。老婆道：“看不到了，都回去了。”

　　马国胜一头雾水，连珠炮般发问：“什么看不到了？怎么回事呢？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老婆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按摩店门口的草坪上多了一个大坑，有个胖按摩师躺在坑里面打滚，又哭又闹，挺有意思的，不过刚刚被里面的人拉了回去。”

　　马国胜又探头往外看了看，果然按摩店前有一个六七米见方的水坑。马国盛心中充满了疑惑，自言自语道：“草地的地势高，怎么好端端就突然有个坑了呢？”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马国胜心里惦记着那个大坑，便想出去探个究竟。他家和盲人按摩店同在一层，中间隔了一条消防通道。马家门口也是草坪，但是阳光房的入户门朝东，进出马家超市无需经过草坪，可由消防通道直接拾阶而进。

　　出了房门，一眼就看到对面的草地上围着一圈警戒绳，七八个晨起锻炼的老人正在指手画脚议论着什么，而那个按摩店的盲人老板也在其中。刚靠近人群，就听见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头愤愤不平的骂道：“这开发商也太缺德了，怎么能这样糊弄业主呢！”

　　另外一位老头道：“这些都是隐患啊！连地面都这么糊弄，估计房屋质量也好不到哪里去。”

　　马国胜凑上去，问白发老头：“老哥，这是怎么了？”

　　白发老头用食指点了点大坑，气愤地说道：“你看草皮下面，哪有几粒土啊，都是建筑垃圾。”

　　马国胜望向那坑，大雨过后，坑底裸露着一些灰色的混凝土块和白色的聚苯泡沫，依稀还能辨别出一个装过沥青的铁皮桶。这些建筑垃圾间还有几个碗口大的裂洞，显然泥水顺着这些裂洞不知流向何处。

　　马国胜回头看了看自己家门前的草坪。对众人说道：“这肯定不是个别现象，二期下面都是地下室，回填的土石方量大，估计都是用建筑垃圾回填的，这样开发商就省了进出两笔费用。”

　　一位四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忧心忡忡地说道：“建筑垃圾里面不仅含有有害的化学成份，有些石材废料还有放射性元素，对人体都是有害的。按照国家规定，应该拉到专门的垃圾填埋场进行无害化处理。开发商就地掩埋，这简直和下毒无异。”

　　中年男子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有的骂开发商简直是吸血鬼，昧着良心赚钱。也有人说立刻卖房走人，不在这里受窝囊气了。新仇旧恨混着热血涌上了马国胜的头顶，他大声对众人道：“咱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给了开发商，这次可不能再窝窝囊囊任由他们宰割了，这事必须要有个说法，这账必须和开发商算个清楚！”

　　“对，一定要让开发商给个说法！”杨军也大声附和着，想到自己员工昨晚的遭遇，他也是满肚子怨气。

　　“对，对，这次不能便宜开发商了。”白发老头也是频频点头。

　　“找他们没用，简直是在和牛弹琴，直接去建委告他们！”一名业主出了个主意。

　　众人齐声附和着。共同的利益让他们拧成了一股绳，那个白发老头又对杨军道：“小伙子，你家里有没有铁锹？把这草皮再翻一翻，看看这下面到底还有什么东西。”

　　见杨军摇了摇头，马国胜便道：‘我家有，我现在就回去拿。”

　　说完便急匆匆赶了回去。一会儿的功夫，马国胜就拎着两把崭新的铁锹和镐头回到了现场。

　　马国胜在回民二村老宅子前有一棵柿子树，他想把柿子树移植到超市前的草地上，所以就买了一套挖树坑的工具。但是看今天这情况，说不准自己门前也成了垃圾填埋场，如果真栽上了柿子树，树肯定活不了。马国胜心里很不安，于是就想把开发商回填建筑垃圾的事情搞个水落石出。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接过了镐头，他向四周延伸刨去，马国胜则是往下挖。两人干得起劲儿，围观的业主也越积越多，众人七嘴八舌，对开发商开起了现场批斗大会。

　　“快看，那堆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好像是装水泥的袋子，捆在一起就埋在了下面。”

　　“这里还有一堆大理石碎片，看，还有一堆碎瓷砖。”

　　“开发商这些王八蛋，心可真够黑的，这么多石材都倒在这里，这可都是有辐射的呀！上面每天都有老人孩子在玩呢！”

　　陈世满站在众人身后，心里犯了难，现在他是进退两难，进去吧，群情激昂，自己就一个人，肯定是众矢之的，是业主们攻击的活靶子；离开吧，说不定事情愈演愈烈，再领人回来处置就失去了最佳时机。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