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武：“哥咱到家了”

俺并不答话，也没进家门，俺就一个人一路走，走到城东，原本车水马龙的集市一片萧索破败，十室九空，来往的行人双眼空洞，神情紧张

俺又去了城北，一间间破茅草屋里面全是逃难的人，大多是老弱病残，面黄肌瘦，苟延残喘，嘴中发出一声声无力的呻吟，俺想他活不久了！

俺站在那里，就站在那里，几个半大小子，拉着俺的衣角，叫着

“哥哥给俺点吃的吧，俺娘要死了”

俺就站在那里，一阵风吹来，有些冷，这才发觉俺的长衫没有了，走了两步觉得有些硌脚，才发觉俺的鞋子也没有了

俺索性将裤子也脱了下来，几个小子一拥而上，争抢着那比他还高的裤子

俺脱了个精光，将泽衣拿在手上边跑边扔，那几个小子在后面追，俺头也不回只管在前面跑，只听到他们争吵着：

“这是俺的衣服，俺先拿到的，不，这是俺的，俺拿到的”

俺赤裸着身子，一边跑一边笑，笑着笑着俺又哭了

俺想娘了，想喜姐，想燕子哥，想方伯……恁们在哪里呀，恁们可知道俺想恁们

俺疯跑了一阵，累了，便回了家，推开院门看见父亲，弟弟。

父亲脱下长衫给俺披上，父亲看着俺，并不惊讶，（走在路上被流民扒光衣服的事时有发生，只是父亲不知道是俺自己脱的。）父亲用手拍着俺的头，进屋吧！

俺跟在父亲身后，弟弟跟俺并排走，小声道：“有没有受伤？”

俺并不回答，跟着父亲进屋，父亲在箱子里翻找一通，终于找到一条打满补丁的布裤，递给俺：“祖，穿上”！

俺接过穿上，父亲苦笑：“咱家开布行的现在连条像样的裤子都没了，可笑啊”！

陈令文大手一挥：“爹，俺房间有绸布，改明俺拿去做成衣服，咱也穿新衣服了”

父亲：“恁哪里来的绸布？咱现在布行能做出来粗布都不错了，恁那里来的绸布”？（县知事家也开有布行）

弟弟想了想说道：“是知事给的，俺帮着打跑了流民，保护了小少爷，所以东家奖给俺的”！

父亲：“流民？怎么会呢！县知事有保安团保护啊，流民又怎么敢去抢”？

弟弟：“保安团就只有十几个人，天天跟着县知事在县政府，十天半个月才回次家”。

“那天小少爷准备出门玩耍，刚出了院门就被那些流民围住要吃的，少爷看他们可怜就分发了食物，刚开始只有几人，后面流民越聚越多，有人在人群中喊了句：凭啥咱要饿肚子，他们天天鸡鸭鱼肉，一石积极千层浪，有人喊道，冲”！

“这下彻底乱了，流民冲进大院就抢，见啥抢啥，俺们七八个护院抄起家伙就上，俺一棍子打去那些流民不闪不避，爹恁是知道的，俺习武这么多年，俺那一棍子打在人身上不死也脱层皮，可这些流民居然只是哼唧一声，脚步不停直奔伙房而去”

“俺看着那些流民冲进伙房，用手抓着活鸡就咬，咬的满脸是血，就跟那从地狱爬上来的饿鬼一样，俺一时愣在原地，竟忘了驱赶他们”。

“他们见啥吃啥，活鸡，活鸭，胡萝卜，鸡蛋，潲水，犹如蝗虫一般不一会整个伙房的粮食被吃的干干净净”

“房间内有人在抢衣服，抢被子，抢金银首饰，还有人在拉扯少爷身上的衣服，俺听到小少爷的哭喊声才回过神来，俺一拳一个打翻在地，一脚踹飞一个，俺抱着小少爷，在墙上一蹬，单手在房檐上借力，俺抱着少爷上了房顶”！

“等保安团赶到，抬枪便打，这些流民见情况不对，才四散而逃”。

“伙房里横七竖八躺满了流民，大多是吃的太撑跑不动的，有人在地上打着滚，痛苦的呻吟着，有人直接被撑死了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鸡，那人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生肉”

“保安团的人，将没死的全部补了枪子送他们归西。后面县老爷见俺护主有功，便奖赏俺两匹绸布”！

父亲听的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说道：“都死了”？

令文说：“有的人跑的快，在保安团赶到之前就跑了，死了的那些全是冲进伙房的那批人，只顾着吃，保安团都开枪了也不跑”。

父亲：“饿太久了呀，吃太多跑不动呀，这才是可怜人呀，造孽呀。县知事身边有无人伤亡？损失可大”？

弟弟摆摆手，“木人伤亡，家里的物品倒被流民抢去不少，不过后面不知道县知事从哪里又找了回来，家里的物品比流民抢劫之前又多添了一倍”

父亲说了句，“天杀的”！

弟弟听罢义正言辞说道：“恁说的对，像县知事这种人就该杀，他视人命如草芥，下人不小心打翻了茶汤，他就把人活活打死”。

“他搜刮民脂民膏，咱县的税，收到了1937年还不见停歇，逼得多少人妻离子散”

“他设私狱，将异己者抓起来扒光衣服，用麻布包裹，再放进油缸里浸泡， 入夜后，将他头下脚上拴在一根挺高的木杆上，从脚上点燃，县知事一边喝着美酒一边看着人烧成灰烬。他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父亲听罢惊得说不出话

俺盯着陈令文问道：“这是真的？俺咋一点都不知道”？

陈令文眼神躲闪开来并不与俺对视，过了一会咬着牙才迎着俺的目光说道：“是真的，哥恁不知道也不奇怪，谁杀了人也不会到处去说，况且这是县知事，保密工作自然做的滴水不漏，俺是护院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的”。陈令文说完之后头扭到一边去不在看俺

“俺不知道弟弟想干嘛，县知事虽不是什么好人，搜刮民脂民膏是真，税收到了“1937”年还在继续收着”

“他自己吃的脑满肠肥，又新娶了5姨太，可他却很重视城防，城墙前前后后加厚了几次，也打退了几次土匪的进攻，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俺们总还能在城里住着，还能有家。

”俺不信他真是十恶不赦之人”

“这世道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用尽一切办法努力活着，或偷，或抢，或杀人。弟弟恁又何尝不是？俺也是一样！”

“俺想过，去杀了那女人断了弟弟的念想，可是杀了那女人弟弟就能回心转意”？

“俺不敢想像真杀了那女人，弟弟会疯狂到什么地步！还会不会认俺这个哥哥？咱还是不是一家人”？

那现在俺帮恁一把，成全恁俩！

俺直接对还在发呆的父亲说道：“爹，令文有心上人了”

爹一听回过神来，高兴的问道：“哪家孩子”？

不等弟弟回话，俺变说道：“城外阚庄村里的”

父亲：“那个村子不是被土匪祸害了吗，她是怎么………”

俺回道：“父亲是这样的，土匪来的时候，她跟她娘正好回娘家，所以没遇到土匪，她就在她舅舅家长大，她舅舅，母亲先后病死现在他们家只剩她一个人”。

“这都是令文跟俺说的，俺今天早上跟令文一起去见过那女孩子，那女孩不错，很懂事！非令文不嫁哩！令文不娶她，她就要当土匪去哩”！

父亲：“哦，这女子倒也深情，咋能让人家当土匪呐，令文可不能辜负人家！那令文恁是咋认识的”？

令文听着俺跟父亲胡诌，不可思议的看着俺，竟一时没听见父亲的问话，父亲一连问了几遍，令文才回过神

令文：“两年前，俺们是在马德桎家认识的，她是下人，俺是护院，一来二去就相熟了”

父亲呵呵笑着：“好啊，好啊，俺之前给恁订的娃娃亲，酒肆王老板的女儿，如今咱家也破败了，他们也不认这门亲事，俺还没来得及跟恁说呐，既然现在恁有心上人了，俺看中！现在兵荒马乱的，宜早不宜晚，下个月18号成婚，恁看咋样”！

令文：“听父亲的”

俺跟父亲说道：“父亲俺累了，俺先回屋了”

父亲说：“好，恁回去休息罢，俺跟令文在商量商量”。

俺出了门，听见父亲说：“俺明天就去找王木匠给恁打一张婚床，木材就用咱院子里的这颗柏树，这柏树可是俺小时候种下的”！父亲高兴的呵呵笑着

俺回了房间，躺在床上

“娘，恁一定很伤心吧，俺帮着弟弟欺骗了父亲”。

“喜姐恁一定恨俺吧，恁被土匪杀了，俺却帮着弟弟娶了女土匪”。

“可俺能咋办？给父亲说实话，父亲一定不会同意，以弟弟的性子他一定是会上山当土匪，当了土匪他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现在他能够把那女孩娶回家，不管结果如何，他至少是在家里，死也要死家里”！

吱呀一声门开了，令文站到我床前：“哥，谢谢恁帮俺”。

俺回道：“咱是亲兄弟，咱都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咱是一家人！一家人”！

陈令文：“俺知道咱是一家人，恁不用老重复啦，恁休息吧，俺也回去休息了”！

令文回房了，俺的房门他又忘了关了，俺跟他说了多少遍了记得关门，可他总是忘记。罢了，随它去罢，就这样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