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挡住了张扬的日光,漏下些许在渗着湿气的泥泞道路上。鸟鸣随着奔驰的休旅车穿梭于林,相互追逐,那铃音般的歌声衬着沉而稳的引擎声,听着更为悦耳了些。
居夜莺先是关掉了电台广播,最后索性降下了所有车窗。顷刻间,哗的一声,起风了。树叶随之摇曳起了舞,伴着此起彼伏的轻快小调,撩起了由暖光交织而成的裙摆,光影斑驳。
米洛将脑袋探出了窗外,极其享受地搁在窗框上,眯上了眼。
又开了一段路,野花杂草中便能间或找到白色风信子的踪影。它们簇拥而生,纯洁如霜雪,宛若嬉戏打闹的引路少女,婆裟靓影,零星点缀在绿葱之中,向着居夜莺挥手。
一个急转,草丛中开始出现蓝色的风信子,蓝白交织汇成波浪,像是清澈的海水漫上了浅滩,一层接着一层,越往里开,变得深浅不一、密集了起来。
黑色的休旅车踏浪而行,开了十来分钟,终于止步在这条蜿蜒小道的尽头,不能再往前开了。前方开满蓝白风信子,潺潺溪流在夕阳下闪着粼粼的波光,如璀璨繁星凝聚而成的银河,倒映在这片汪洋大海之上。
“是不是我开错路了?” 居夜莺下车,愁眉不展道。
这地方是美,只是,看着,并不像是一个可以过夜的地方。
“大差不差,从地图上看,这里离白木屋不远。明天,车停这里,我们徒步入林,很快就能抵达那家餐厅。” 黎云天也跟着下了车,淡淡说道。米洛紧随其后,欢乐地跳入眼前这边蓝白色的花丛中,翻滚了起来。
“这里过夜环境也不算太糟糕。” 黎云恒走了出来,指了指一侧,那里有几处零星空地,外带一个简易洗手间。
“幸好我们还备了些食物,过一夜,问题应该不大。” 李子非附议道。
“嗯,车上还有几条毯子和一个简易帐篷,只是可惜了我们预定的豪华森林木屋。” 居夜莺无奈摇了摇头,一边笑着说,一边打开了后备箱。黎云天跟上,从她手中接过物品,点了点头。
张罗完一切,天色也暗了下来。黎云天去叫居夜莺出来吃晚餐,却发现她已然在车内睡着了。
居夜莺疲惫到连驾驶座椅都没有调整,头就这样直直地枕在靠椅上,发丝凌乱。她眉头紧蹙,浓密的褐色睫毛盖在白皙的脸颊上,小巧微翘的唇瓣启合间吐着淡淡的清新,却是睡得沉。
黎云天垂眸凝视,浅浅一笑,温柔地为她盖上了薄毯,紧接着,他俯下了身,避开了视线,在薰衣草香四溢的吐息中,为女人调整了椅背,随后,他依次确认引擎熄火、手刹无误,最后,将玻璃车窗降下几公分,这才轻轻地阖上车门。
她开了一天的车,一声不响的,是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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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夜莺恍惚间看到黑暗中有一粒荧绿色的光点,似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自己的眼眶中滑落。随之而来,女人零星微弱的啜泣音在消防楼道间激起了回声,沾染哭腔的言辞多听几遍,便也听着更哀伤了些。
“学长,我们还是救不了他。”
“夜莺,我和你一样难过,但是… …”
男人敲开通道大门时,气喘着急。他望着女人仰起的脸颊微微颤动,像是使劲了全力不让泪水夺眶而出。他缓缓蹲下身子,凝视许久,终是忍不住,将她揽了过来,按在心口。
等等,我竟然能看到云天学长抱着自己,我竟然能看到自己的眼泪,滑落的那一瞬间。
居夜莺睁开了眼。
漆黑的车厢内,有一粒荧绿色的光点,悠悠萦绕在她的正前方,忽闪着微弱的光芒,那是一只萤火虫。
这只从车窗缝隙中误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先是在居夜莺的侧肩上方盘旋了几个来回,随又落在了副驾驶座位上的三明治包装盒上,没一会儿,它便又振翅飞了起来,绕着后座飞了一圈。微弱的光芒描摹出李子非侧卧的曲线,安宁而恬静,只是,萤火虫并没有靠近,反而冲向了玻璃窗,撞了几回,还是飞不出去。
居夜莺温柔地将这只小家伙拢在掌心,下了车,欣然望着小家伙飞出了掌心,目光随着它在空中划出的美丽弧线转向了身后。
哇的一声,她不禁感叹了起来。
她的眼前,幽暗夜空下,那道繁星璀璨的银河像是破了一道口子,微光闪耀的星星漏了下来,洒在了花丛中,淌在了溪水涧,一暗一明,好似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全都融了起来。
幽幽蓝白花丛间,坐着一位白衣男子,背对居夜莺,一动也不动。
“云天学长,就知道你这只夜班作息的夜猫子肯定睡不着。” 居夜莺想当然地轻唤一声,从后备箱中取出两罐藏在角落的啤酒。
男人转过了头,似要澄清,但听到了啤酒罐碰撞的响声,又将话吞了回去,不怀好意笑了笑。
“啤酒是我偷偷带出来的,趁着云恒哥哥睡着,我们赶快喝掉吧。不然,他肯定会和我们抢的,他大病初愈,最好还是别喝。” 女人狡黠笑着,好似自己有多机灵一般,她落座男人身侧,毫不犹豫递了过去。
男人点了点头,憋住了笑,打开了啤酒,直接灌了起来。
好久不喝,甚是怀念。喝完再告诉她,我其实是黎云恒。
“学长,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谢谢。上次,云恒哥哥手术结束后,你在消防楼梯通道里找到我、安慰我的事。” 居夜莺轻柔的语气中透着一股羞涩,似静谧夜空下的喃喃细语。
男人抿了抿唇,想了想觉得还是先澄清为好,岂料刚开口就又叫女人压了回去。
“你不用说话,听着就好。” 女人打开了啤酒罐,仰天灌了一大口,毫不掩饰地咕噜吞咽起来,片刻,才又继续说道,“你说,我哭得不成人样的时候,怎么老能遇到你?”
空腹喝酒,没喝几口,她竟然打了个嗝。
身侧的男人又抿了抿唇,想要起身逃离,不料一把被居夜莺揪住了袖子,道:“困了?再陪我说说话,你睡觉也可以,我就想说说话。”
男人躺下,侧卧,背对女人。
居夜莺笑了笑,甜美的声音再次响起,略带一股无能为力的沙哑:“不过,你说得没错,当医生的,不能老哭哭啼啼的,要坚强,要习惯与生命同乐,也要学会与死亡共处。我妈也说了同样的话,你不亏是她的得意门生,而我,离成为一个合格的外科医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男人闭上了眼睛,也没再想去澄清什么,他觉得这个话题过于沉重,还和自己有关。
“你睡了?” 居夜莺轻轻推了推他的背脊,见未吱声,一本正经,咕哝一句:“黎云天医生,你什么时候才能懂得照顾下自己?”
她缓缓起身,伴着唦唦唦的轻柔脚步声,不一会儿,一条薄毯落在了男人身上。紧接着,男人的背脊感到一丝温暖,女人竟然也躺了下来,与男人背贴背,侧卧而眠。
今夜,她似有道不尽的忧愁,不一会儿,又开口道:“学长,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男人的背后传来一阵叹息。
“我那么频繁去看云恒哥哥,其实也是受了叶沐言小姐之托。我觉得云恒哥哥可能也感觉到了,所以他才由着我。呵呵,明明那两个人都放不下对方。” 居夜莺说完又傻笑了几声,像是笑成这样,就会令这些话就会听上去没那么悲惨一样。时过境迁,她对黎云恒的情愫已然夹杂了太多的思绪与托付,多到她早已分不清,自己的默默无闻是为了什么。
“之前,我还在天台信誓旦旦说要换一个人喜欢,可没想到,最后,自己竟然成了一个跑腿的。” 她说得有些无奈,轻摇了头,只有野餐布轻轻磨蹭,安抚着她。
男人的眉头蹙了蹙,眼角潮湿了些许,也不知道是有感于刚才的哪句话。
“但是,学长啊,我不想老是去追逐一个人了… …我好累啊…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有这么一个人,他可以试着喜欢我,可以试着追逐我一次。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地… …去回应。”
居夜莺嘴角泛起了微笑,像是预见到今夜一定会美梦一场,她缓缓闭上了双眼,静静地睡去了。
白色风信子的花语是暗恋,而蓝色,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