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成精,不是当下,而是成精十年已久。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出自我娘亲严大夫之口,虽然不无夸张的成分,但这属于她老人家与生俱来的修辞特点,本就无可厚非,何况听的年头多了(从本人落地至今三十多载)也就习以为常了,同时,我还必须承认说,上述表述与客观事实相差不远。自从大学毕业走出校门,到现在已过去十几个年头了。经过自身的刻苦努力和社会的大力捶打,严玉华已基本练就成为一个合格的“白骨精”。诸位请不要误会,此精非彼精,即《西游记》中第一个丧命于齐天大圣金箍棒下妖冶狐魅的白骨夫人,而是时下一句甚为流行的通俗用语,是白领、骨干、精英的简称。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不是第二个,而是比这个量词稍微多一点儿。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架不住“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不,农历春节刚过,老妈便开始絮叨开了。
“我说闺女呀,你还准备陪我们老两口多长时间呢?天天看着你在身前身后走来走去,我这双老眼都快被晃瞎了。老大不小的不着急呀?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老妈老爸考虑一下啊!”
我一边嚼着健康零食夹心海苔,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应付着:“妈,这都什么年代了,催婚逼嫁属于封建余孽,早就该扫进历史垃圾箱了。别着急,闺女早晚是要出嫁的,在您想不到的时候,白马王子已在路上了。”
“不着急是假的。早晚是哪一天呢?猴年马月?”妈的反击火力一贯强劲。“别人在你这岁数,不说是含饴弄孙,至少已儿女双全了,可你倒好,还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在半空悬着呢。眼瞅着人家小两口出双入对,你心里就没一点儿想法?”
没想法是不可能的,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既然是娘生爹养的血肉之躯,对男女之事自然是无比渴望的,只是不可及而已,所以只好故作潇洒,但我相信这是暂时状态。作为坚定不移的乐观主义者,我始终信奉,虽然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总归是光明的。前苏联的电影里有一句著名的台词: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延伸开来思考,当面包和牛奶都齐全的时候,饥饿的人就会自动上门,既然如此,着哪门子急啊?只不过我也急于知道,白马王子从哪边来?长得到底帅不帅?
我不是个只说不练的假把式,但实话实话,在行动力方面,绝对比不上咱家严夫人,有时候我感觉很奇怪,老妈的基因一向强大,为什么单单在恋爱婚姻领域,忽视了对我的潜移默化和熏陶培养呢?或许只能怪我自己不求上进吧!
严大夫不仅自己善于将想法付诸行动,关键是她在工作了几十年的中心医院结交了几位老姐妹,以前都是仁心仁术的医生,现在继续满腔热忱、发光发热,上赶着把一片爱心寄托在为年轻人解决终身大事上,而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集体帮扶对象,前前后后被安排了几波相亲,今天下午又预约了一位,据李阿姨说是如假包换的优质男士,百分百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名字也不错——兰克诚。
见面安排在中午,因为是工作日,为了不耽误下午的重要会议,我特意早走一步,比约定时间提前十五分钟来到了预约的酒店大堂,找了一个正对大门的沙发坐定,寻思着今天将会有怎样的奇遇。
优质男士先生果然具有守时的好品质,几乎是分毫不差掐着表进来的,而且相貌英俊、步态稳重,立时在我心中加分不少,脸上的颜色加倍和悦起来。
双方相互自我介绍之后,我刚坐下,他就开口了。没想到还是个心急之人,我暗自思忖,那咱就扮演姜太公——任凭风波起,稳坐钓鱼船。
“严小姐,恐怕我的个人资料有误。为了避免你产生误判,一些情况我有必要事先说清楚,”他的语气温雅有礼,仿佛含有些许公事公办的意味,而眼下明明是私人聚会。
“是吗?兰先生,”我随即压下心头的欣赏之意,换了一副客气的面具,“愿闻其详。”
“资料上说我现在没有妻子,但这不等于说我是单身,其实,我曾结过婚,而且还有一个儿子,人称‘星星的孩子’。”
星星?是恒星、彗星或什么星?作为文科生,本人的逻辑思维能力素来差强人意,对天文学的认识比一窍不通稍强一分,算是知道点儿皮毛。
“星星的孩子,俗称自闭儿,”他看出我的疑惑,不问自答地解释道。
哦,我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一说,好像是一种挺麻烦的儿童疾病,目前在世界上尚无良好有效的治疗方法,让各国专家医生头大如鼓。这种事情以前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仿佛距离我的日常生活十万八千里,却没料到眼前就有一位不幸的患儿家长,令我的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但问题是,未来的我为什么要承受这样沉重的育儿压力?
况且既然已有孩子,还相什么亲、谈什么爱?本小姐虽然已非二八妙龄,却还站在青春花园的边缘,依然秀美可餐,是人送外号“颜如花”的业界一姐,再怎么孤单寂寞,也不至于凄苦沦落到给人当后妈?还是自闭儿的后妈!抑或是嫌一个人的日子过得轻松愉快太滋润,非得半道儿捡个大包袱背在身上——突显责任感、自找不痛快?笑话!
经过密集复杂的思想活动,我表现出了北方女子稳准狠的行事做派,决定不与对方多作纠缠,立即速战速决。
“哦,原来是这样,”我强作镇定,朗声答道,“多谢兰先生坦然相告,大致情况我已了解了,一定会认真考虑。刚好想起下午有个重要会议,我还有点儿材料需要稍作补充,实在不好意思,我这边暂时先告辞,稍后再联系,好吗?”话没说完我便站起身,主动伸出右手。兰克诚没说什么,中规中矩地回握,顺势应道,“那严小姐你走好。”两人友好分手。
约会提早半个多小时就结束了,留下充裕时间返回公司,应付下午的工作,虽则如此,终究事不宜迟,因为即将到来的会议可谓生死攸关,尽管几天前会议材料早已齐备,我还是分秒必争地赶回公司。
刚一进门便瞥见几位同事在低头捂嘴、窃窃私语。一贯风风火火、快人快语的“嘀哩嘀”翟清儿走上前来,亲热地拉着我的手,故作神秘地耳语道:“如花姐,听说了没?‘杀人狂魔’驾到了!”
随后不容分说,“嘀哩嘀”便竹筒倒豆子一般的情况般,把听来的各种大道小道、可信不可信的消息倾泻而出。大致意思是说,新来这位营销副总一向有业界“杀手“之称,不仅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而且最乐于轻身上阵,擅长精兵简政,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众人预料,“杀手”此次入主本公司,必然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诸位同仁无不噤若寒蝉、静观其变。闻听此言我心中也不免一凛,但是,场面人物讲究的是“里子起了皱,面子要绷住”,于是,严小姐的神态依然表现得似春风拂柳、怡然自若。
按照之前总经理秘书的电邮通知,这次会议的级别甚高,直接关系到公司未来十年的发展大计乃至生死存亡,各部门经理和副经理必须参加,不准以任何理由请假,否则应自行请辞。因此,距离开会还有十多分钟,会议室里已经几乎坐满了人,十几个部门的头头脑脑以往鲜少有空济济一堂,趁此机会寒暄问候,一派祥和景象。
众人正聊得热闹,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总经理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除了围绕在他身边的秘书助理之外,其中还有一副生面孔,身材高挑,表情严肃,在几个人中显得鹤立鸡群,尤为突出。同事们都在举目观瞧,兼好奇猜测——这位看上去绝非善类,是江湖传说中的“杀手”吗?而我……看过了第一眼,便不想再看第二眼。
记得地板上有条缝儿啊,怎么突然找不见了?突遇难事,急中生智,作为人类中的一员,我也具有这一特质。正在我低头胡思乱想、打算挤破头皮钻入地下之际,一个身影赫然移动到我的面前。以本小姐的冰雪聪明,不用抬眼观看,只需掐指一算,便知来人是财神,或是妖怪。前者当然多多益善,至于后者嘛……是福不是祸,是祸……找上门来了!我的额头不经意间生出几条黑线,双眼紧紧闭在一起,集中心神。果然,三秒钟后,斗志重新昂扬起来。也罢,老话说的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躲不过,那就硬着头皮,向前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