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2018年4月20日,农历2018年三月初五,星期五
和父母沟通障碍的不止蔡薇,今夜的袁也,也在因为家人苦恼。
袁也离家已经两月,父亲仍然不愿接她电话。她知晓父母对于自己辞职一事的不赞同,所以在求职有眉目前,鲜少联系家里,只偶尔发个信息报一下平安。今夜,她之所以主动打电话回家,是因为一个有六位数以上粉丝的公众号,愿意提供给她一个工作机会,而她的第一篇文章将于今晚正式发布在公众号上。
袁也尽量用通俗的语言向母亲解释自己的新工作,“有一百多万人关注我们,等着看我们的文章,这一百多万人中还会有人分享我们的文章,那样的话看文章的人就更多了,百万、甚至千万都有可能。”
母亲咂舌,“这么厉害!是不是能赚很多钱?”
袁也道,“这个要看文章的阅读量,文章越好,读的人越多,收入就越高。”
母亲对于这个解释没有直观感受,“一个月能挣五千吗?”
袁也没法打包票,“这个工作,收入是浮动的,基本工资不高,但是没有上限,取决于个人能有几篇文章入选,以及入选的文章能有多少阅读量、吸引多少粉丝之类。做得好的,一个月几万都有可能。”
母亲的再次咂舌很快转换为一声剪短的“啊?”
袁也知道,父亲应该是在旁边听她电话的,母亲的这个举动,应该是父亲提示母亲有话要问。
果不其然,母亲再出声时,说话方式明显不是自己的了,“不要看上限,要关注基本工资,这是实打实的能到手的。基本工资能拿多少?”
袁也含糊,“也有几千。”
说完就听电话那头的母亲低声向父亲传达,“说是几千块。”
父亲的追问经由母亲再次传来,“有没有个准数?”
袁也有些烦了,打电话前再三自我强调的好好说话也懒得顾了,“我爸要说话就让他自己说,不想说就别偷听,老通过你传话算个什么事?”
被拆穿后的难堪,混合着对女儿态度的愤怒,让父亲老袁也起了脾气,他一把抄过电话,不顾老伴连声嘱咐“好好说话”,大声质问,“一千一到九千九都是几千块,你少糊弄人。我就问你,是不是没有你辞职前的工资高?”
不被理解的苦闷,被看轻的不忿,让袁也的嗓门也大了起来,“跟你说了收入主要在于绩效,你不懂就别乱比较。”
“我不懂?哼,我再不懂也知道一百万的粉丝不算多,人家好的有几百万,还有上千万的,怎么不要你啊?野了心地出去混,我看你能混出个什么模样?”公众号及粉丝的相关信息,是袁也介绍自己工作时,老袁一边偷听电话一边在手机上查的,转眼就活学活用成了打击女儿的武器。
袁也气急败坏,“就算混得再惨我也不回去,我宁愿在北京喝西北风都不回去。”
老袁捂着心脏,感觉下一秒就要被气到身亡,袁母大声喊着,“别说了,都别说了。”
被吵醒的欢欢推开房门出来,一把夺过手机,特别激动地喊道,“姑姑,是你吗?”
气血上头的袁也冷静了些,“是我,欢欢,你怎么还没睡觉?”
欢欢很是欢脱地答道,“幸亏我醒了,要不然都接不到你电话”,说着回头指责爷爷奶奶,“姑姑打电话你们都不叫我?”
孙子的打岔让老袁的情绪平顺了些,他黑着脸不搭腔,袁母应道,“正准备叫你。”
欢欢转过头来对着电话控诉,“姑姑,你都不想我!”
袁也道,“没有的事,姑姑很想欢欢。”
“姑姑不给我打电话,也不回来看我!”
袁也哄道,“姑姑过段时间就回家看你。”
“过段时间是多久?”
袁也答不上来,欢欢不乐意了,“姑姑,你是不是嫌我累赘才去北京的?”
这样的话,按理不该是小孩子想出来的,袁也正待细问,就听父亲低吼一声,“胡说什么?睡觉去!”
电话又回到了母亲手中,“你爸带欢欢去睡觉了。”
袁也问,“谁在欢欢面前乱讲了?”
母亲小声道,“我没空的时候,你爸出门下棋会把欢欢带上。”
袁也很是不满,“天天就知道下棋,一下棋什么都顾不上,由着别人在欢欢跟前乱说话。”
袁母替老伴解释,“你爸现在下棋已经下得少了。”
袁也不信,“下棋比带孙子都重要,能少下?”
袁母叹气,“不光有人在欢欢面前胡说,你爸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最近出门少多了。”
袁也自然想得到母亲口中的风言风语是什么样,却仍然嘴硬,“还不是怨他以前爱卖弄,我进个事业单位他逢人就夸,老想压别人一头,现在辞职了,可不有人看笑话。你们别理会那些,外面的世界大着呢,有些人坐井观天,觉得我辞职就是丢了金饭碗,等我回去给你们撑腰。”
袁母责怪道,“什么他?那是你爸。哎,不光是丢饭碗的事,你虚岁三十了,连个男朋友也没有,这么大年龄跑北京去闯荡,有人当着我面怪我不拦着你,将来找不着对象可怎么办?”
袁也再次气血上涌,“一群八婆每天闲来无事就知道碎嘴,你别听这些。北京三十岁未婚的人大把大把的,我怎么就找不着对象了。不对,我怎么就三十了,我二十八岁生日都还没过呢。”
袁母嘟囔道,“咱们是小地方,不讲究北京那一套。”
袁也烦得不行,“不说了,挂了。”
袁母赶紧道,“你在外面要吃好点,别老跟你爸置气,你爸老了,受不得气。”
一通电话打完,袁也疲惫不堪。她呆坐了会,打开邮箱,写下一封邮件。
康宁:
见信佳!
我已入职新工作,为公众号撰文。
这几个月的主要目标算是实现,然而,困恼却依然无穷尽。
写作,是我擅长并且喜爱之事,我觉得,自己应该能比上份工作做得好些。可是,兴趣、能力的变现能到何种程度,我很不确定,更会因为家人的质疑而愤怒。
文字,是现在的我,仅存不多能引以为傲的东西。我一面在此中寻求最后的体面,一面惶恐这最后的骄傲能否让我的价值被世俗认可。
我一意孤行辞掉了所谓的铁饭碗,彷徨无措几个月后,还未来得及因求职成功欣喜,就陷入了收入可能不足以支撑生活的沮丧。
工作之外,生活也很狼狈。
大龄剩女,这个曾经被我不理解甚至歧视的群体,静悄悄地接纳了我的加入。
我一面用个体的独特性自我安慰,一面因他人对这个群体的脸谱化而愤怒。日渐尴尬的年龄,让这种分裂愈加明显。
我试图躲在大北京的人流中,凭借高基数的同类向小城父老标榜自己并非异类。但在我引以为同类的都市白领眼中,却可能只是一直又笨又丑的土老帽。
工作失利时,我向往爱情与婚姻;爱情毫无踪影时,我又奢望通过事业找补。可惜,处处是空。
执拗地清高,却无支撑自由之力,这是我的痛苦所在,亦是可悲可恨之处。
袁也写完,犹豫了几番,又加了一句话。
以前,你的所思所为总是能给我力量,我很怀念!
期待收到你的近况!
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