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精疲力竭

　　这时候火车已经徐徐开出了北都火车站，列车长用对讲机喊来了列车乘警。乘警年纪有50多岁，身材瘦小，脸色如铁。他板着脸对朱建章说道：“卖你票的人认识吗？”

　　朱建章哭丧着脸道：“不认识，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

　　乘警训斥道：“不认识？不认识你还敢从她手里买票，怎么不到窗口去买呢？”

　　朱建章微微低了一下头，看了一眼乘警，他觉得这个警察简直在问废话。现在正值暑运，游客流和学生流数量叠加在一起，火车客运压力不亚于春运，北都到大同车票的紧张程度用一票难求来形容实不为过。但是面对警察，他不敢反驳，于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去了，排了一个小时的队，轮到我的时候说只剩下站票了。”

　　两个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很无奈，面前这个大头应该不会说假话。自从进入暑运高峰以来，几乎在每趟火车上都能出现这种上当受骗的倒霉蛋。

　　乘警查看了朱建章和董倩的身份证，又登记了二人的信息，然后道：“这个案件我们会转交给北都火车站派出所处理，他们会和你们联系的，你们到时候积极配合一下。”

　　朱建章频频点头，又恋恋不舍地瞄了一眼车厢里的铺位。列车长看了，明白他的心思，马上道：“你们还得补张票，车上的软硬卧铺都满了，你们只能去硬席车厢。”

　　朱建章知道这个时候硬席车厢已经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满了人，他掏出一个小红本，从懊悔中挤出一丝笑容：“车长，您看，我俩都是残疾人，我媳妇还挺着个大肚子，下个月就要生产了，能不能帮助解决一张卧铺，哪怕是硬卧都行。”

　　列车长早就注意到了董倩的大肚子，其实朱建章不提出，她也会主动帮助想办法的，但是对方首先求助，这倒合了她的意。做公共服务工作也得讲究技巧，对于旅客的困难，主动帮助和受托解决效果是不一样的，前者算是工作范畴内的一种责任，而后者可以演绎成感人的事迹，是可以作为新闻素材大力宣扬的那种。常有人开玩笑说，没有困难一定要创造困难再去努力克服，其实这话貌似玩笑，却包含着很深的哲理性。

　　列车长嘴里和心里都想帮助这对特殊的夫妻，她对两个求助者说道：“好吧，我尽量解决。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列车现在是超员运行，所有的卧铺都卖出去了，现在只能等开车一小时后，再看看有没有空铺位了。这样吧，我先安排你们去餐车休息，如果有剩余卧铺，我马上通知你们。”

　　朱建章夫妻二人连声感谢，他们在列车长的带领下来到了餐车。餐车门口围聚了一堆没有买到坐票的旅客，他们眼巴巴的望着餐车内，期盼有人能吃完离开让出坐席。而餐车内早已被捷足先登的旅客所占领，大多数的桌子上都摆着一两道简单的菜肴，食客们或是白酒或是啤酒，细酌慢饮，东聊西扯，丝毫没有顾及到门口那些等座者的感受。

　　列车长环顾了一下车厢，看到一个卡座上有两个青年男女正在玩手机，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两碗吃剩的面条。列车长走了过去，嘀嘀咕咕和二人说了半天，那两个年轻人才不情愿地拿起背包，离开了餐车。一个眼尖的旅客见有空位，连忙跑去坐了下来。列车长也不客气，虎着脸把这人轰了出去，然后把董倩和朱建章安排坐了下来。

　　为了节约空间，餐车的座椅设计的都非常紧凑，不仅椅面窄，靠背更矮，恰好卡在腰部。董倩肚子大，既不能趴在桌子上，也不能后仰，简直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朱建章不时的拿出手机看时间，过了一个小时，他就跑到列车补票席去找列车长。

　　齐胸高的柜台后面，坐着列车长和票务员，柜台外面围聚着十几个正在等待卧铺票的旅客。朱建章挤到前面，还没开口，列车长倒先说话了，她一脸的歉意：“实在是没办法，所有的卧铺都来人了，你先回去坚持一下，我再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朱建章垂头丧气回到了餐车，董倩见了，知道没有好消息，于是安慰道：“算了，就别麻烦列车长了，咱们能有座坐就不错了，再凑合凑合就到站了。”

　　朱建章心疼媳妇，但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干脆坐在地上，尽量把空间留给董倩。后来见董倩没有倚靠，于是又坐在她的旁边，让董倩倚在自己的身上。

　　北都开往大同的K193次列车是空调普速列车，火车在铁轨上咣当咣当地前进着，穿行在夜幕之中，时不时还伴有减速和急刹车，偶尔出现强烈的晃动，被晃醒的旅客则不时爆出一句粗口，然后换个姿势再继续睡去。

　　朱建章强打起精神，忍住瞌睡，用肩膀抵住董倩，为了不惊醒媳妇，朱建章一连两个小时几乎一动不动。其实董倩也没有休息好，时睡时醒，她现在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而且身体乏力、心慌，还时常伴有恶心。

　　昏昏沉沉中，朱建章感觉到董倩在瑟瑟发抖，他摸了一下媳妇的额头，手上摸到的全是汗水。朱建章顿时睡意全无，他低声问道：“你哪儿不舒服？”

　　董倩握住朱建章的手，朱建章感觉到一阵冰凉，而更凉的却是她那气若游丝的声音：“现在几点啊？”

　　“快五点了，再坚持两个小时，我们就到家了。”

　　“我现在好难受。”

　　“啊，是哪里不舒服呢？”

　　“肚子疼！哎呀，太难受了，我不想活了。”

　　朱建章听罢，全身立刻长出了一层白毛汗，他咬了咬牙，坚决的说道：“不行，你得找一个铺位躺下来！我现在就去找列车长，你再忍一下。”

　　女列车长很忠于职守，尽管一人独处列车长室，工作期间却不曾打半点瞌睡。她正借助手机小说来打发无聊的时间。听到有人敲门，立刻就打开了房门。抬头一看，仍然是那一个眼神不好的大头。

　　朱建章气喘吁吁地说道：“车长、车长，我媳妇现在坚持不住了，你能不能随便找个能躺的地方让她先休息一会儿？”

　　列车长觉得事态有些严重，这两口子一整夜没有打扰自己，天快亮了却没坚持住，看来是真的很严重。她抓起对讲机，跟着朱建章就来到了餐车。

　　董倩瘫软在椅子上，脸色蜡黄，汗水不时从额头滴滚下来，粉红色的T恤衫也被汗水浸湿。列车长的眼神好，她突然发现董倩的牛仔裤裆部有一圈新鲜殷红的血渍。列车长是一个已婚妇女，而且也是孩子的母亲。她心里惊呼：“不好！怕是这个孕妇要早产。”

　　列车长不容分说，立刻推了朱建章一把：“快，到前面那个卧铺车厢找列车员，要一床毛毯，就说我要的。你把毛毯铺在地上，先让你爱人躺在上面，我现在马上找医生过来。”

　　按常规，列车上的广播都是熄灯前结束全天播音，第二天早晨6:25开始新的播音工作，6:30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但是今天却一反常态，清晨五点钟，硬座、硬卧乃至软卧的喇叭都响了起来，里面传来了列车播音员急促的声音：“各位旅客，现在播送紧急寻人启事。餐车内有一位孕妇情况危急，需要紧急救治。列车上如有妇产科医生，请您马上赶到餐车，请您马上赶到餐车！”

　　过了五六分钟，广播第二次响起。被惊醒的旅客议论纷纷，大家都在交头接耳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对邻座说：“这趟列车少说也有1000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个妇产科医生吗？我看就是不愿给自己惹麻烦！哎，现在的人都变得自私了。”

　　一个坐在对面的小伙子觉得老头的话有些刺耳，他呛道：“大爷，您可别这么武断，这满车厢的基本都是游客和学生，医生哪有这么清闲，他们都在上班呢。”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时间又过去了五六分钟，广播第三次响起，而这次寻找的不再只是妇产科医生，可以是所有的专科医生，甚至是懂医学的普通人。看来，餐车那边的情况很严重，最糟糕的可能是一直找不到医生。

　　硬座车厢内，一位中年妇女鄙夷地看着对面的男青年，大声说道：“咦，小伙子，你怎么不过去救人啊？你昨晚还说自己是学医的。”

　　中年大姐是个爱唠嗑的人，昨天一上火车便和周边的旅客聊得火热。周围的旅客是哪里人，去哪里，做什么工作，她都打听得一清二楚。而这个长相俊朗的小伙子，也自然没能逃出她的法眼，但是小伙子不健谈，话也很少，大姐只知道他是学医的，北京人，至于有没有成家，有没有女朋友，小伙子都是一笑而过。聊得不尽兴，大姐就对小伙子有了意见，到了关键时刻，就把小伙子的底细直接曝光了。

　　当中年大姐说出小伙子是“学医的“时候，周围的旅客都把鄙视的目光投向了小伙，那目光化成一把把尖锐的小刀，一下一下剜向男青年的心尖。

　　被揭了老底，小伙子脸立刻涨红起来，他结结巴巴地向众人解释道：“我，我学的是兽医，不，不是人医。”

　　怕众人不信，小伙子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中国农业大学毕业的，学的是动物医学，现在是一名宠物医生。”

　　车厢内立即发出一片哄笑，中年大姐的阶级斗争脸也变成了一朵花。她并不觉得自己鲁莽，反而继续埋怨起小伙子：“你呀，把话说全不就没事了吗！说是学医的，我还以为是人医呢！”

　　一位老头插话道：“小伙子，这趟火车可能真的找不到学医的，要不广播也不能反复播放。我看不论是兽医还是人医都是相通的，你就过去看一看吧，或许也能救人一命。”

　　在众人的七嘴八舌相劝之下，兽医终于下了决心，踌躇满志地来到了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