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倾力抢救
兽医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餐车的。他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做些什么,他只不过是被周围的旅客用“道德”绑架来的。这“道德”是最廉价的武器,任何人都可以凭据自己的观点,随性给他人戴上“有道德”或者“没道德”的帽子。
戴着高帽子的兽医来到了餐车门口,一位个子矮小的警察横身立在通道。兽医的目光掠过他的头顶,没有任何阻碍,直接落在了车厢内。
餐车中央的过道上已经用床单围了起来,几个女人在里面乱成一团。原来,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在临时产房里,为董倩接生的是一位农村大嫂。这位大嫂曾经做过接生婆,听到广播时,她并不想过来,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是医生。但广播里反复播放寻人启事,农村大嫂动了恻隐之心,一咬牙,拉上女伴就过来救急了。
说是接生婆,其实她也没有接生过几次。现在别说城里人,就连农村的大人小孩都很金贵,产妇们更是早早就跑到县医院里住院等待生产了。只有一些极个别的贫困户,为了省下那1000多元的医疗费,才不得不找这位农村大嫂接生。况且,她所接生的新生儿都是足月自然分娩的,像董倩这样孕期不满37周的产妇,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在女人们手忙脚乱的努力下,孩子终于从董倩的身体内解脱出来,董倩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肚子憋了,人却昏了过去。
大嫂先用一段粗丝线把新生儿的脐带结扎好,然后剪断脐带,接着因陋就简,再用酒精消毒一下断面,最后把孩子交给了列车长。
“哇!是个男孩。”列车长发出一声惊呼。她用床单裹住了小孩,又擦了擦小孩脸上的血水。新生儿浑身血淋淋的,头发稀疏,眼睛紧闭,躺在列车长手上,倒像一个没有毛的小猫,显然,新生儿还没有发育好。孩子出生了,餐车里的人们都在等着他的第一声啼哭,但是孩子脸色青紫,呼吸似有似无。
“哎,不对劲啊,这孩子怎么不哭呢?好像还没有呼吸!”列车长又是紧张又是害怕,语气也变得焦急起来。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董倩,好像是在向孩子的母亲求援,董倩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也没了呼吸。
农村大嫂看到大人小孩都没了声息,以为两条命都没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列车长此时貌似冷静,她对农村大嫂喊道:“别紧张!你先去救大人,赶紧掐她的人中。”
其实列车长这是故作镇定。对于手中的孩子,她也是束手无策,不知道如何是好。
兽医刚到餐车门口时,听到孩子出生了,心里便松了一口气。但是一直没听到孩子的啼哭声,他的心又揪了起来。兽医平时也经常给怀孕的母狗接产,这新出生的狗宝宝比新生儿还难伺候,体温低和呼吸道里有羊水,这两点是狗宝宝出生后要闯过的两道鬼门关。因此,狗宝宝出生后,兽医们要立即握住狗宝宝的身体,大头朝下,用力往下甩,目的是要把狗宝宝嘴里的羊水都甩出来。过了第一关,第二个步骤便是用柔软的手纸在狗宝宝的后背来回摩擦,帮助它增加体温,而且是不停的用力摩擦,直到狗宝宝发出叫声。
都是生命,狗宝宝和新生儿医理是相通的。刚出生的早产儿因为肺部发育不成熟的缘故,哭不出来,这对新生儿来说是致命的。没有哭声,这意味着孩子会因为窒息而随时有夭折的可能。车厢内弥漫着紧张的空气,每一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早产儿命悬一线,道德的高帽子变成了自我鞭策的动力。兽医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往前冲,却被身旁的老乘警一把揪住。老乘警低声喝道:“女人生娃,你进去干嘛?”
兽医瞪了警察一眼,话语中更是正气凛凛:“快松手,我是医生!”
乘警像是接到上级命令一般,立刻松开了双手,用敬佩的目光护送着兽医进入了车厢。兽医冲到列车长面前,喊了一句:“快把孩子给我,我来救他!”
此时,在列车长的眼里,这个从天而降的帅小伙,无疑就是拯救生命的天使,是普渡众生的活菩萨,也是解救自己的恩人。
兽医接过了孩子,抱在怀中,用力拍打早产儿的足底,拍了十几下之后,又开始按摩孩子的后背。反复了几次,早产儿还是没有哭声。危急关头,兽医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俯下身子,嘴对着嘴,毫不顾忌血渍和羊水,为孩子做起了人工呼吸,同时也用右手轻轻按压孩子的胸腔。车厢里的人们都盯着兽医,连大气也不敢出,整个车厢里只剩下兽医“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一下,两下,三下……,经过十几次口对口呼吸,孩子的皮肤不再青紫,逐渐变得红润起来,也开始有了自主呼吸。伴着“哇”的一声啼哭,早产儿终于被好心人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车厢内的旅客和工作人员也低声欢呼起来。
此时,董倩在人们的努力之下也恢复了意识。餐车厨师也没闲着,他们为新生儿的诞生贡献出了一点绵薄之力,熬了一碗小米粥,又煮了四个鸡蛋送了过来,农村大嫂的女伴接过饭碗,一口一口地喂给董倩。而朱建章却变成了一个木偶,脑子里一片空白,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听到孩子的哭声,他才大梦初醒,连忙从兽医手中接过儿子,像端着一枚即将爆炸的炸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而在他的脸上,已是泪滚两腮。
列车长的脸变成了一朵绽开的鲜花,她递给了兽医一条新毛巾,兽医一边擦着手和脸,一边说道:“火车上有没有氧气?这孩子必须得马上吸氧。”
列车长的鲜花脸瞬间凋谢,她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啊,车上只有一些常用药和简单的医疗器械。”
兽医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不甘,又建议道:“列车长,你得想办法把这个娘俩尽快送到医院去,他们现在还很危险。”
“我已经通知大同站,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再有半个小时火车就能进站,现在救护车正在站台上待命,随时都可以救人。”列车长用感激的目光望着兽医,拿出一个本子,又道:“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能不能留下你的姓名、单位和电话?按规定,我们铁路宣传部门会采访你并进行报道,还要给你们单位发感谢信。”
兽医觉得如果把自己的真实职业告诉她,说不定会让女车长美丽的面庞顿时变得扭曲起来,于是淡淡地说道:“算了吧,遇到这种事,任何人都会出手相助的。”
为了方便救人,铁路调度临时调整了列车运行图,列车甩了一个小站直接驶向终点,进站之后,又临时停靠在一站台。车门刚打开,几名医护人员就提着仪器冲进车厢,对产妇和新生儿进行紧急救治。十几分钟后,戴着氧气面罩的董倩和装在临时保温箱里的早产儿一起被送上了救护车。
朱建章是坐着急救车将老婆孩子护送到妇产医院的,看着董倩和孩子进了ICU,朱建章便如同一滩烂泥瘫软在走廊的椅子上。他抱着头,欲哭无泪,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有一双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抬头一看,原来是妈妈,朱建章再也忍不住,伏在妈妈怀里抽泣了起来。
父母原本在出站口等待儿子和儿媳妇,但是直到所有的旅客都走光了,仍没见到他们俩,老人心里便有了不祥之感,没想到半个小时后果然应验了。朱建章也是到了医院之后,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这才想起居然忘了通知他们。
朱建章正在给父母讲述着事情经过,一位医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朱建章刚才见过她,知道这位中年女医生是产科主任。主任招呼朱建章去医生办公室,朱父和朱母也想跟过去,却被主任拦住,她语气和蔼地对朱父朱母说道:“两位老人就坐在这里休息吧,也没什么事儿,我给孩子爸爸交代一下治疗方案。”
进了医生办公室,主任示意朱建章先坐下来,可这时候朱建章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哪里坐的下!他焦急地问道:“医生,大人小孩怎么样了?”
主任道:“你爱人是患有妊娠糖尿病和不明原因的低蛋白血症,这是导致胎儿早产的主要原因,同时旅途劳累也是诱因。她现在病情已经平稳了,一会就会转到普通病房,你们可以去陪护。注意,她现在产后虚弱,你们要多增加营养。”
朱建章连声感谢,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小孩现在怎么样呢?”
主任略一迟疑,先是让助手给朱建章倒了一杯水,然后婉转地说道:“孩子比送进来的时候好多了,生命体征还算正常。我们正在组织儿科专家会诊,孩子存在早产儿视网膜病变和早产儿支气管肺发育不良等症状。在这些症状中,他的肺部发育迟缓带来的呼吸等一系列问题最为严重,随时都有可能导致孩子死亡,这一点希望你们家长心中有数。”
此时的朱建章,犹如赤身裸体在十二月的贝加尔湖上奔跑,全身上下每个骨头缝里都塞满了冰碴,他哆哆嗦嗦地问:“主任,孩子还有救吗?”
主任安慰道:“孩子目前的情况还可以,只不过他的肺部呼吸功能较差,具体治疗方案要待进一步检查后才能确认。另外,咱们当地的医疗水平还是有限的,你得有思想准备,很可能需要把孩子送到北京或者上海等大城市去治疗。”
朱建章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医生办公室,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戴着破毡帽的人影,这人便是老舍先生笔下的骆驼祥子。从塞外来到北都,自己的经历还真有点像祥子,不过老舍小说写到了最后,祥子的老婆孩子都没了,而自己的还都在,这便是希望!
“熬过黑夜便是黎明,天总会亮的,既来之则安之吧!”想到这里,朱建章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快步向普通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