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仙二代竟沦为客栈杂役，每天端菜送茶、洒扫除尘，我恨！ “小凤凰、小凤凰，”玉清把茶壶放我身旁后，连忙抽出手稳住另一只手上摇摇欲坠的汤菜，“别发呆了，快去给客人添茶。”
眼前的白面小生，虽是跑堂打扮，粗衣旧靴，却掩不住飘逸的仙人之姿。
我拿出仙二代的架势，慵懒地靠在墙上，掏掏耳朵，装作没听见。
“白石上仙昨天来了封信，”玉清挑眉，“问我某只小凤凰表现得怎么样，需不需要他来管教。”
白石！我的仙生噩梦，光他的名字，就足以让我瑟瑟发抖。
“不需要！”我连忙提起茶壶，殷勤地跑了一圈。添完茶后，又自觉地开始端菜。
在我年少失足，身陷囹圄的那些日子里，白石老仙的日常生活就是给我雪上加霜。
我受罚的地方是寒冰狱，那里常年飘雪，雪花如席，片片盖落。
身为罪仙司大总管兼霜神，这个古板的老头，每日都循规蹈矩地给我念一遍《仙则》。寒气一股一股地从他嘴里吐出，触物凝霜，寒意煞仙。我烧的火，也于着他开口的瞬间被扑灭。
“上、上仙，念、念《仙则》，这种小、小事，您交给、手、手下、来办，就好——”我冷得哆哆嗦嗦，牙齿打颤。
“哈哈哈哈——现在罪仙司就只我一仙。”
“仙人们遵纪守则，无仙作乱，形势大好，我给手下放了假。”老仙摸摸白胡子，一脸自豪，“在罚的犯仙就你一个，我应付得过来。”
四周有唯白石可解的结界，逃跑无路。换个不冷仙人念《仙则》也不行。“噗——”我擤擤鼻涕，准备另想他法。
“上、上仙，我、我背、背会了、《仙则》，您、您以后、不用来……”
“以后我不用念了？”
“对。”
老仙欣喜道：“好。你背，我听。”
这老仙什么理解力，我冻得话都说不利索，支支吾吾背完仙生也完了，苦笑道：“啊？我、我突然、忘了。”
我心不死，开始苦练烧火术——保证柴火的持续燃烧。
在老仙第两万三千多次到访时，烧火术终于大成，烈烈雄势，灼灼不灭。
但他一开口，我的心火却差点灭了。
“天帝心情大好，寒冰狱改为劳役，你可以出去了。”
赤焰噗呲，闪出荧荧火星。
虽然很舍不得这点倔强燃烧的火，但凤凰惧寒，此地寒气彻骨，不易久留。
我把手拢在火焰上，留恋了会儿两万三千多日的成果，踏出了这片严寒之地。
凤凰一脉，自上古至今，贵居显位。说是劳役，其实是为了照顾凤凰一族的面子，准确来说，应该叫奴役。
百年刑期，还余二十多年，剩下的日子我得作为奴仆供仙驱使。
为了公正，凤凰血脉不得接收我，其他仙家怕得罪凤凰族，顾左右而言他，到处踢球，这球最后被新晋小仙玉清接住了。
玉清列居仙位不久，无人供奉，香火全无，又不会辟谷术，得像凡人一样吃吃喝喝，维持生存。
吃喝需要本钱，一穷二白的玉清找了个跑堂的活计，收了我后，我就也成了跑堂。
不过还好，人界对凤凰敬重有加，没人为难我，单就玉清在那儿颐指气使。
夜色渐稠，行人无两，店里静了下来。我扫地扫到他的脚边，问道：“怎么样？我表现得好不好？”
“还行。”
“给白石上仙写信，夸夸我？”我谄媚一笑。
“这个嘛……”玉清抹了一下桌子。
“放下、放下。我马上扫完、马上来擦。”
我手上一刻不得闲。他倒坐下来，呷了两口茶，悠然自得。等我累死累活干完，他捏捏肩，抡抡胳膊，“唉，今天客人真多，有点累……”
“辛苦了，我来给你捏捏。”
老板娘见我给玉清捶肩捏背，忍不住帮腔道：“你别欺负霁华了。”
“她自愿的，”玉清邪邪一笑，“不信你问她。”
“去你的，把人家大小姐当丫鬟使！快去厨房端点点心，吃宵夜。”老板娘将玉清支走后道，“男人不能惯。”
我正要解释玉清不是我的情郎，一个道士踏入了店门。
“老板，住店。”来人身着玄鉴门道袍，长身玉立，鼻梁高挺，眉眼深邃，一股似有若无的气在他周身浮掠，透着一丝秘诡。
我一眼认出，他是我的男友，不对，应该算前男友。玄鉴门以修仙为要，门人不得娶亲生子，我们的缘分早断了。
“霁华，”孟客展颜一笑，“好久不见。”
“公子，来，坐着聊。”老板娘热情地招呼道，又朝厨房喊，“玉清，快来搬行李。”
“来了。”玉清快步跑来，把点心放桌子上，转向孟客身后，孟客慌乱护住行李，推辞道，“我来。”
“霁华，你带公子上楼。”老板娘笑意盈盈。
客栈里还剩几间上房，在二楼深处，僻静宽敞。我在前面引路，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向不少仙人打探过……这些年，你受苦了。”
七十多年的寒冰狱，确实苦。
“当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太贪心。”
客房到了。
“这间房，”我推开门，“看看合适吗？”
“霁华，”孟客放下行李，凑过来，鸦羽般的睫影下，双目含泪，他重复嗫嚅道，“都是我的错。”
见他这副模样，我心下一软，掏出手绢替他擦拭，他顺势抓住我的手，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他容貌如昨，还复当年俊秀少年郎。但或许是寒冰狱的霜雪早已冷却了曾经的热恋，看着他的脸，我的心没了当年的波澜壮阔。
“道士想还俗么？”玉清端着盘桂花糕出现在门口，冷不零丁地来了句。
我觉出不妥，挣开他的手。他似有些缱绻，空手在半空停留了会儿，半晌后回道，“失礼了。”
玉清把我拉出来，“别打扰客人休息。”
我指着他手上的点心，“你不是给客人端的吗？怎么带出来了？”
“谁说给他了？”玉清发脾气似的把糕点塞给我。
国中凤凰庙三百六十座，香火鼎盛，信徒络绎。虽未指明供奉我，但氏族强大，众人分羹，就是混血凤凰也照顾得到，更何况我这种纯血。
“我才不吃。”我把糕点递回去，他接过，愤愤地吃起来，不停地嚷：“太香了，人间美味。”
入嘴前，他还挑衅地晃了晃，见我无动于衷，渐渐没了兴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