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三放牛
娶了媳妇的陆老三开始了他辛苦而又漫长的放牛生涯。
放牛太早露水太大,人易受凉,牛吃了带露水的草易生病,所以每天八点左右你都会看到陆老三跟在四头牛的后面出现在通往北江的土道上。他总是这样一副行头:半旧的迷彩服,斜挎的背包,雨天一双雨靴,晴天一双农田鞋。走在路上,他的脖子总是像吃烫嘴的面条时一样伸向前方,显出努力向前的姿势,但敦厚的身子又总是像拖着他向后。和所有放牛的大人孩子一样,他的雨衣背包里总揣着一本小说;和所有放牛的大人孩子不一样的是,别人手里甩着的是一条长长的牛鞭,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根长长的竹条,因为无论如何他是甩不出那一声响亮得足以使牛们心惊胆战的鞭哨的。
找到一块理想的草地是不容易的,耕地面积大,开出的荒地又多,牛进了地无疑提前收了人家的庄稼,是要大闹一场骂你八辈祖宗的,弄不好还要赔偿人家损失。陆老三只好赶着牛向林子深处、远处走。遇到草势较好的地界,陆老三甚至有点心花怒放。
四头牛散在草甸子里,温顺恬静地啃着青草,甩着尾巴。陆老三把眼睛瞅一瞅四周,选定一棵树,这棵树首先离牛不能太远,而且一定要粗大——后背靠上去才舒服;最好四周不要有太多树,以便阳光能适时地暖和地照到身上。这样陆老三才悠然在树根下坐定,背靠了树干掏出书,把双腿屈了一个舒服的高度,像牛享受鲜草一样欣然开始自己的读书之旅。但是心是不能专注的,不时要用手轰走叮上来的蚊虫,最关键的是要不时看一眼牛,只要牛的影子还在视线里,便可以再安心地看那么一页半页。这种时刻不知要比“大帮哄”时惬意多少倍。那个时候要摊多大一堆粮,翻多长时间的场才可以安心看那么一段呢?看那么一段又要挨队长多严厉的一顿抢白呢?但牛也不是那么好放的,书看到兴头上一时连自己都忘了,哪里还记得牛?再抬头看时牛早没了影,陆老三便急忙忙地起身去找,但从不忘将书塞进包里,而牛一准在附近的豆地里。
筷子高的豆苗被牛啃了一嘴两嘴还好,若被啃了一块,那简直是当头给了陆老三一闷棍。他高声吆喝着,挥着竹条去撵,但吃在兴头上的牛赖在地里甩着尾巴哪里肯走?“操你妈的!”陆老三破口骂着,抡起胳膊,挥着竹条狠狠抽在牛屁股上。这头牛“哞——”的一声掉转头,将溜圆的眼睛瞪住陆老三,几根豆秧吊在嘴角。可怕的是,四头牛一起进地,这头哄出了地,那头又悠然到了地头。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陆老三张大了嘴,笨拙的狗熊一样在豆地里窜来窜去。左脚抬起时刮掉了西边这根垄上的几枝豆叶,右脚落下时踩倒了东边那根垄上的三棵豆秧,负痛的牛窜出地时报复样地连踢带踹,豆秧便倒伏出快艇驶过海面时的一条浪线。等四头牛全撵出地,一片豆地已糟蹋得没了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