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2018年10月8日,农历2018年八月二十九,星期一
已经晚上六点半了,雷总仍然没有要下班的意思,蔡薇疲累之下,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向雷总办公室那边,暗自祈祷今晚不要加班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办公电话响起的同时,屏幕上显示的分机号码无情打碎了蔡薇的幻想。她打点精神接起电话,“雷总。”
雷总言简意赅,“收拾一下,和我去见客户,十分钟后出发。”
这个时间去见客户,场合只能是在饭桌上,而饭桌上要谈生意,喝酒肯定是免不了的。蔡薇做的是投行业务,属于妥妥的乙方,酒桌上不仅要来者不拒,还得先干为敬。
雷总的电话,总是下完指令就挂,根本没有下属发表意见的余地,这个习惯与雷总的领导风格有关,也源于下属的绝对服从,或者说敢怒不敢言。
蔡薇接完电话,踌躇了几分钟,还是站起身来,向着雷总办公室走去。
雷总正在打领带,见来人是蔡薇,随口问道,“准备好了?”
蔡薇道,“雷总,晚上我能不去吗?”
蔡薇一直是团队中很听话的员工,雷总第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要求,特意回头分给她一个眼神,“理由?”
蔡薇道,“国庆假期参加了好几场酒局,身体扛不住了。”
雷总拿起茶杯边喝水边问,“去过医院了吗?”
蔡薇摇头,“老毛病了,胃不舒服,在吃药。”
雷总重重地将茶杯放回桌上,啪地一声惊得蔡薇心口一跳,“医院都没进,装什么柔弱!”
蔡薇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但她深知,此刻若掉下泪来,只能更惹雷总嫌恶,于是微微低头,强忍着不说话。
蔡薇低头的表现,被雷总自动认为是知错的表现,他坐回办公椅,换了一种稍微温和些的语调,“行百里者半九十,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蔡薇默默地点头。
雷总接着道,“国庆假期,我们加班整整七天,为的是什么?”
蔡薇道,“为了尽最大可能拿下这笔业务。”
雷总道,“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我对大家的辛苦感同身受,也知道你尤为努力。并非不关心你身体,但是这个项目,你是主力,之前的洽谈,你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去不了。你觉得,我会不会难做?”
雷总鲜少对下属这般晓之以理,蔡薇明白,今晚的酒局是免不了了,只能进一步低头,“雷总,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去收拾,尽快随您出发。”
蔡薇已经走到了门口,却被雷总叫住,“Vivian,公司里岗位不少,若是身体不好,我可以帮你调换。”
这句话,并非体恤,而是实打实的敲打,潜台词是“干不动就滚”!
进入职场的这几年,蔡薇无数次生出过卷铺盖走人的冲动,奈何财力支撑不起任性,于是只能第无数次给出始终如一的应对,“我没问题。”
这一晚的酒局,与往常并无二致。雷总不会因为蔡薇的身体抱恙就冒着万分之一惹甲方不快的风险为她打圆场,同事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即便有意怜香惜玉也是力不从心。蔡薇强颜欢笑,胃里天翻地覆面上也得继续演好长袖善舞的角色。
酒局散场到家已是深夜,雷总大发慈悲,吩咐同事送了蔡薇一程。到了小区门口,同事小心摇醒蔡薇,“Vivian,你要紧吗?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医院?”
蔡薇摇头,“不用了。”
他们两人都喝得不少,一起乘坐的出租车。晚间一同作战结下的临时性革命情谊,暂时抵消了往日工作中的诸多不快,同事有些不放心,“我送你上楼?”
这难得的温情让蔡薇有些感动,她挣扎起身,“我可以,多谢你了,你也喝得不少,早点回去休息。”
同事点头,“那你小心。明天见。”
“明天见。”
出租屋中漆黑一片,陈旭国庆假期虽然没有加班,但是今天一上班就飞往外地。蔡薇扶着墙打开开关,灯光亮起的一瞬,突然的刺目让她止不住地流下泪来。看了看手机,早些发给陈旭的微信还未回复,应该还在忙。调出夏夜微凉的群聊,想了想,又觉得时间已经太晚,会打搅大家休息。
她靠着门滑坐下来,突然决定任性一把,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接通电话的是父亲,“薇薇,出什么事了?”
蔡薇擦干眼泪,“没什么事,就想给你们打个电话。”
蔡父打着呵欠,“前几天不是打过了吗?”
母亲赵玉芹被吵醒,“几点了?”
蔡父看了眼手机,“这么晚了,薇薇你怎么还没睡?”
蔡薇的委屈喷涌而出,“爸,我不想干了。”
赵玉芹瞬间清醒,“出什么事就不想干了?。”
蔡薇哽咽道,“国庆加了七天班,今晚又有酒局,胃不舒服。”
赵玉芹坐起身来,拿过电话,“多大点事!赚钱不都这样又苦又累,你看你爸,一早天不亮就去开门,晚上天黑透了都不关门,搬起货来像个小伙子一样往肩上扛。我跟你说,你现在的平台不错,领导有魄力,同事也能干,你要珍惜,多努力,多学习,不要一有困难就耍脾气。”
蔡薇分辨道,“我不是耍脾气......”
话未说完就被赵玉芹打断,“我就问你,加班的是不是只有你一个?喝酒的时候领导是不是干看着?都不是吧!别人能克服的,你为什么不行?我赵玉芹的女儿,不能比任何人差。”
蔡薇口中的不干了,有很大成分源于情绪的纾解,并非真的有此打算,她渴望听到的,是父母对她的体谅,甚至奢望父母能告诉她,“身体最重要,不想干我们养你”之类的体贴话语,这些体贴将是她的后盾,为她重新凝结打拼的精气神。
在这样的期盼下,母亲一如既往强硬的说教让她尤为受打击,她有些破罐子破摔,“我辞职了又能怎样?”
赵玉芹的教导鲜少收到这样的成效,她既意外又愤怒,“你有什么资格辞职?你自己是富二代还是嫁了个富二代?刚上大学就教你认真对待婚嫁之事,擦亮眼睛找个条件好的,找来找去就找了陈旭这么个指望不上的!我跟你讲,你受苦的日子还在后头!我就是年轻时候瞎了眼,跟了你爸,苦了一辈子......”
蔡父不满了,“怎么扯上我了?”
赵玉芹的怒火毫无区别地攻击,“还不是怨你,把女儿惯得娇气又蠢笨,吃不得丁点苦,看人也没眼光!”
蔡父声音大了起来,“赵玉芹,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
赵玉芹的吼声更上一个台阶,“到底是谁发神经!大半夜我睡得好好的被你们父女俩一顿气!”
蔡薇顾不上委屈了,赶紧止战,“爸,妈,你们别吵了,都怪我。”
没有人理她,电话那头的争吵继续,蔡薇见道歉无效,使出杀手锏,“被邻居听到会生是非,回头又该乱说了。”
这句提醒的杀伤力足够,蔡父和蔡母双双缄口。蔡薇又赶紧道,“赶紧休息吧,明天妈要上班,爸要看店。”
蔡父怒气转嫁,对着蔡薇来了句,“以后打电话看看时候!”
电话的挂断声让蔡薇生出一种寒心的解脱,她仰起脖子,将胳膊盖到眼睛上,告诉自己,“只许脆弱五分钟,哭完抓紧时间卸妆睡觉。毕竟,明天又是需要战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