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2019年5月12日,农历2019年四月初八,星期日
往年的母亲节,蔡薇都会买礼物给母亲。多年的习惯,让今日的她格外犹豫。自从去年父母要与她断绝关系开始,蔡薇再未收到过家里的消息,她被父母的反应伤透了心,也没主动打过电话。可今日,沉寂已久的希望却因为往年的习惯冒出尖来。
蔡薇想,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父母会不会已经消气?这个念头一起,便搅得她难以平静。她没有犹豫多久,就满怀忐忑与期盼地拨出了母亲的电话,电话一直响到挂断,都没有被接起。
蔡薇的希望化为灰烬,又难以置信地溅出几颗火星:母亲会不会恰好没接到?怀着这么点微末的希望,她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直到那点火星彻底泯灭。她急迫地逃出宿舍,指望能找个开阔的地段纾解心中的压抑。
严康宁刚从外面回来,一进学校就看到匆匆忙忙的蔡薇,“蔡老师,要出去啊?”
蔡薇独自钻了大半天的牛角尖,感觉又在崩溃的边缘,听见声音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严老师,你去哪?”
严康宁感觉蔡薇不对劲,一边走近一边道,“我刚出门帮老乡修电视机回来,现在不去哪。”他观察着蔡薇的神情,“你想出去走走吗?”
蔡薇连连点头。
严康宁就近将工具箱放下,带着蔡薇出门,“东边有道沟,是附近唯一有水的地方,你还没去过吧?”
蔡薇摇头。
严康宁道,“一起去看看。”他边带路,边给蔡薇讲今天出去修电视那户人家的事:大人责怪孩子老看电视以至于看坏电视,老人嫌儿子骂了孙子生气,儿媳妇一边给家里养的羊接生一边喊他们别吵了赶紧来帮忙,新生的小羊羔站不稳,起来又倒下,引来好多孩子围观,老人抓了一把麦草,在羊羔身边燃起,慢慢烘干小羊身上湿漉漉的胎水,羊妈妈累得卧在地上,却不忘伸舌头舔着自己的孩子,之前骂儿子老看电视的爸爸莫名地与儿子和好,乐呵呵地跟他说有羊奶喝了......
严康宁讲得绘声绘色,生动的画面感慢慢抚平了蔡薇的郁结。她突然开口,“你今天给你妈妈打电话了吗?”
严康宁丝毫不介意自己被打断,微笑着道,“我打了四个电话。”
蔡薇想起严康宁之前说过他有三个姐姐,问道,“你的姐姐们都做母亲了?”
严康宁的笑意更浓,“没错,我已经有四个侄儿侄女了。”
蔡薇看着严康宁脸上纯然发自内心的笑意,提了个唐突的请求,“能给我讲讲你的家庭吗?”
严康宁毫不介意地答应下来,“我的父母,是一对很朴实的农村夫妻。辛勤劳作、和善待人,却因为连续生了三个女儿,成为了被乡邻轻视的苦命人。时至今日,我国很多地区依然存在严重的重男轻女现象,你可以想见,前推几十年我父母曾面对的压力有多大。当年很多类似家庭,会直接剥夺女孩活下来的机会,好一点的也会将女儿送给别家,但我的爸妈顶住嘲笑,坚持将女儿们全养了下来。”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的三个姐姐,都是懂事明理的孩子,不仅早早就能帮爸妈分担家务,成绩更是一个赛一个得好。即便如此,乡人说起我们家来,依然是可怜加不屑。我的父母,未能超脱当地主流观念,第四胎终于生下一个男婴。因为来之不易,所以倍加珍惜。他们对这个男婴,没有过多的期望,只盼着儿子能幸福、长寿、健康、安宁诸福齐备,因此取名严康宁,寓意福寿康宁。”
“我从小受尽宠爱,父母喜欢,姐姐们更是疼惜。但是因为父母明理,姐姐懂事,幸而没有长歪。在姐姐们的榜样作用下,我读书不差,高中毕业考到北京读书,让父母与姐姐大为骄傲。”
“我与姐姐们年龄差距较大,读大学时,三个姐姐都已工作,她们纷纷解囊,势必要将自己读书时的缺欠补回来,却被我爸妈拒绝。我爸妈觉得女儿们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不好贴补弟弟,坚持要继续打工供我读书。我打破了僵持,道出要读公费师范生的计划,生平第一次被全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们对我读师范没有异议,却坚决不同意读公费师范,因为公费师范生毕业后有履约任教服务期,他们担心限制了我的选择,所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强力更改了我的决定。”
“我作为农村家庭唯一的儿子,却从小没背负过父母望子成龙的期盼,我的父母只愿我健康快乐,我的姐姐们努力打拼,一个个都想成为能为我遮风挡雨的大树。这样的家庭环境,导致了我较为理想主义的性格,我从来没有后顾之忧,做事全凭本心。”
“后来,我选择成为支教老师。做这个决定之初,我对家人难免愧疚,觉得成全了自己的理想,却带不给他们任何现实的利益。可我的家人都很支持。我爸妈将子女成才又孝顺的缘由归结为两人的一心向善,觉得支教是做好事,鼓励我去。我的姐姐们告诉我,家里万事有她们,让我不用受现实问题所迫,尽管去做我想做的事。”
蔡薇听完,半晌没说话,她望着远处的山野,良久才道,“你家真好。”
严康宁没有反问蔡薇家的情况,只道,“我从我的母亲,还有姐姐们的身上,见识了女性的力量,伟大而坚韧!”
他转向蔡薇,平和而真诚,“你身上,有同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