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夜莺，我隐瞒了你。

舞蹈教室里，那个戴着黑口罩的男人的确不是黎云恒，而是我，黎云天。

起先，仅仅是因为我答应了弟弟，不对任何人说。后来，却是因为一口气，气你没有发现我是谁，气你把如皎月一般柔和的眼神全都给了他，气你喜欢的人不是我，也气我自己… …不是真正的、你喜欢的黎云恒。

其实，都是因为嫉妒。

啧。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

那个傍晚，黎云天一身华服，是夕落彩霞中掉落的一抹烟灰色的云，淡泊而素然，是未及的落日，是降至的黑夜。他垂眸，轻轻挽起西装袖子，看了眼手表，再次抬头时，那眼眸中便落尽了华灯初上。

居夜莺身姿高挑婀娜，一袭紧身的黑缎晚礼服，向他缓缓走来。她红唇娇艳，发丝却依旧凌乱，落在了分明的锁骨之上，上面还镶着一颗哑光色泽的黑珍珠。

有那么一刻，黎云天觉得自己输了，他突然有一种想要全盘托出的念头，不过，又在下一秒，在这个女人张口时，就又打消了。

“云恒哥哥——” 逆光之下，居夜莺笑着挥起了手，眼眸中闪烁出黎云天从未见过的琉璃光泽： “抱歉，让你久等了，你怎么自己先下楼了呀。今天很不一样，穿得那么正式，我还以为是学长出没了呢。”

一阵好闻的味道扑面而来，叫她不自知地踮起了脚，凑了过去，轻声细语落在了男人耳畔，不怀好意道：“还喷香水了？”

男人不动声色笑了笑，故意抬高了音色，回答道：“怎么，我要穿得那么隆重，才能和我哥一样英俊吗？”

“心情不错，还能开玩笑了。” 居夜莺扬起下颚，明眸皓齿，调侃道，“不过，你都住院了，哪来的正装？”

果然，去看叶小姐的芭蕾舞剧，他的心情不一样，话也多了，在晚霞的烘托下，就连气色都变好了。

“是我哥帮我取来的。” 男人又暗自笑了笑，他气这小妮子迟钝，却又觉得她迟钝得有些可爱。

“话说，你怎么就… …突然住院了？” 居夜莺问得轻松，心情却是沉了沉。

“有些贫血，顺便把下周的复检也做了。我没事，不然住院部哪能轻易放我出来。” 男人含着一抹温柔的微笑。

“不行，你等我下。” 居夜莺眨了眨浑圆的眸子，打开化妆包，拽出了员工证件。

“怎么？” 男人疑惑道。这小妮子去看个芭蕾舞剧，不仅藏着医生证件，包里竟然还塞着一小罐硝酸甘油。一时间，他欣慰却也心酸，但是万千思绪，又在下一秒叫自己全吞了下去。

“哦。我想去医院借把轮椅。”

“哼。你真当我贫个血，就半身不遂了。医生说贫血可能是之前化疗的副作用，不碍事。那天晕倒，只是因为没吃早餐，饿着了。”

“那就好。你真要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告诉我。昨晚，云天学长可是千叮咛万嘱咐，我责任大着呢。”

“你好像… …很在意我哥哥的话?” 男人突然试探道，语气中藏着一丝期待。

“不是，不是，我在意的是你的安康！” 居夜莺赶紧摆手否认，一抹落日洒在她的脸颊，晕染出一片橘粉色的胭脂水粉。

也是，她在意的，只是黎云恒罢了，和我黎云天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这种荒唐，毫无根据的猜测，它在我心中留下了一把量尺。这把高傲却不自量力的尺子，自以为是地把每个人的心思量得好好的。我理所当然、深信如此，哪怕这些理所当然，经不起任何推敲，但那时的我竟然，信了。

居夜莺，你从来不知道，我不是非要睡在露台上的，那里的水泥地冷冰冰的，多硬啊，难受。我也不是非要睡到夕阳落下，都快睡成猪了，但是为了等你来，我也就忍了。

居夜莺，你从来不知道，你来露台找我，问着的却是我弟弟的事情时，我不是烦你了，而是害怕了，我害怕我喜欢的女孩子喜欢的，怎么又不是我。

我多想再看你跳一次舞，甚至想和你共舞一次，想骑脚踏车载着你再去兜一圈，给你唱歌，想吻你，当然，还想邀请你来我家，到时我一定会穿戴整齐，并且提前收拾好那些代课时穿的衣服，或许不收拾了，就这样负荆请罪，也挺好。

可我要怎么把这些告诉你呢？

每次想说的时候，好像又都不是时候。

从我弟弟心脏骤停入院，到后来确诊，再到他手术，然后直到他病情复发，一次次的事与愿违接踵而来，我也不知道，在那样的情景下，你还愿意听听我的心声吗，我又还能若无其事地，追求你吗？

我是不是太懦弱了。

 .

居夜莺就坐在黎云天的身侧。舞台绚烂的灯光洒落在白皙的肌肤上，晕染着她的脸颊，钻进了她深邃的眼神里。

她目不转睛，黎云天的余光也未曾离开过。她望着舞台，黎云天望着她。

暗红色的帷幕落下，散场。

“看得那么入神，怎么当时就不跳了？” 男人起身，思前想后落下一个问题，有意无意的，潇洒起步的姿态又仿佛并不期待女人会回答。

“嗯？” 居夜莺紧跟而上，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散场后黎云恒的第一句话，竟然问的是自己。

男人顿了脚步，微微侧过了身，道：“我是说，芭蕾，之前看你在舞蹈教室里跳过。”

“哦。” 居夜莺恍然大悟，原来是那次啊。那时，他们两个还都戴着黑色口罩。“年纪小，不懂。膝盖受过伤后，总是觉得那里疼，跳哭了，就不跳了。” 她轻描淡写道。

“怎么受伤的？” 男人停下了步子，等了等她。只是两人并肩后，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就这样停在了人群散尽后的剧场中，面面相觑。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玩耍时，有个大姐姐从高处摔下来，我自不量力，去当了肉垫。” 居夜莺嘻笑一声，狡黠望着男人，眼瞳中仿佛还留有舞台绚烂的余光，若隐若现的，好看极了。

男人不自在地别过了头，似笑非笑哼了一声，却是心疼：“那为什么要说不跳，是不懂？” 缓了片刻，他又继续问道。

居夜莺微微倾斜了头，目光移向了舞台，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不懂，是不懂原来长大后，能有一个坚持不懈的爱好，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说完，她闭上了眼。

“居夜莺，我… …”

“我们要不要… …” 不约而同，居夜莺打断了男人的话，她抱歉地笑了笑，示意男人先说。

男人摇了头，谦让给了女人。

“那… …我们要不要… …去后台祝贺下叶小姐？” 居夜莺咬了咬唇瓣，依旧笑眯眯的，试探道。

“还是不要了。” 男人边说边迈开了步子。

“黎云恒，你给我站住，票是叶沐言小姐给你的！”

居夜莺啊，你真是个傻女人啊。

男人眉头紧蹙，止住了步伐，最后还是不忍心地转过身。眼皮底下，这个目光游离不定的女人，带着一丝惊慌失措。明明刚才蛮横叫嚣的是她，现在反倒一副被欺负的委屈模样，好像欺负她的人就是我一样。

他深深叹了口气，无奈，故作轻松道： “别多想。我们得赶紧回去，再晚的话，你的李子非小护士会生气的。今天她夜班，她可会凶人了。”

 .

夜幕下，一身白色护士服的李子非站在医院门口，翘首盼望。直到远处两抹靓丽的身影走出了夜的帷幕，她才刻意提了提精神，挥舞长臂，道：“你们可回来了！”

“你就别上去了。” 李子非将居夜莺挡在医院大门之外。

“为什么呀？我得确保安全把云恒哥哥送回病房。” 居夜莺哭笑不得，疑惑道。

“我可提醒你了，刘未醒教授也在。”

啧。

“云恒哥哥，那我就送你到这了。我改天再来看你，晚安。”

果然，刘未醒教授一出马，这小妮子跑得比谁都快。

黎云天望着居夜莺一身华服，仓皇而逃的狼狈模样，不自知地扬起了嘴角。当他将视线收回，落在了李子非的脸上，却平白无故遭了一记白眼。他笑了笑，并未在意，仍是谦逊地微微欠了身，礼貌道：“谢谢你。我刚还在愁要怎么脱身。”

哼。

李子非并不领情，分明前一秒还乐心帮人解了围，现在看上去却又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她怎么那么怕刘教授？” 黎云天好奇道。

“好学生为了带男人们出门玩，欠教授功课了呗。” 李子非说得轻巧，眼神却黯淡，就连语气也沉了下来。

黎云天点了头，眸子也暗了下来，片刻，才又说道：“我上楼去看看他。”

“黎医生，你弟弟的情况不是很好。”

“我知道。”

这一次，黎云天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