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桥用冷水扑了脸。双手撑在面池边沿上，抬头、闭眼。他想起刚刚武舟的亲昵举止，不禁嘴角微扬。在这个依靠化工香味盖住异味的空间里，深深地呼吸。他沉浸其中。直到水珠顺着脸颊、鼻沟溜进衣领，才想起伸手去够镜前木制的纸巾盒。他摸索着将手探过去。忽然，手心里被塞进了一大团似乎早已静候多时的面纸。

　　他猛地睁眼，被镜中一前一后两个人影惊到后退几步。“叶小桥”依旧面若静湖。任由湖底惊澜泛起，湖面水波不兴。肖老师亦泰然端方，似有成竹在胸。他反手按下门锁上的弹钮。

　　“就说几句话……”肖文彬贴近他朝思暮想的小男人，从身后勾手揽住，一颗一颗由下至上，解开衬衣纽扣。他爱恨交织因而微微颤动的手掌划过小桥的肚脐、上腹、胸口，直至锁骨。“他也对你这样做过吗？嗯？”肖文彬不想表现得严厉，但他做不到。

　　叶小桥闭上眼，让“叶小桥”来替他承受体罚。

　　“为什么不回答？嗯？”肖文彬压低声音，扣住小桥的喉咙，“我说过了，还有半年……就半年了，你都耐不住吗？”

　　叶小桥继续沉默。他知道肖文彬的愤怒主要来自于他竟然有几次未能“随叫随到”。而令肖文彬最为绝望的就是，这不是一个肆意杀伐掳掠的时代，而他自己也不具备幽禁捆绑他人的必然实力和处于绝境之中索性鱼死网破的绝对理由。小桥的存在，让他有时会痛恨他所拥有的东西。准确说，是这个社会普遍价值体系所认同的事业成功与地位优越。因为这使他无法快意江湖。然而可悲的是，成功与优越偏偏是他与叶小桥契约建立的前提。可这又是一份单薄无形的契约。他们的关系是那么虚无，似乎只要一方不再执着，随时一拍两散。

　　“小桥，我不舍得惩罚你……你知道，你和我哪里最像吗？我们都是为了欲望，甘愿剑走偏锋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允许道德泯灭。我们的关系里，你享受无形契约的结果，而我享受无形契约的过程。你这么聪明，一定懂。我会言而有信，希望你也是！”肖文彬松开手，冲着镜子里整理衣衫，“差点忘了说，这世上我是最了解你的人。这一点上，你对面的那个孩子比不过我。那个孩子啊，有点愣……”。这时门外脚步声急促而来，他赶忙开了门，用迅速恢复如常的状态走了出去。

　　叶小桥返回到11号桌。武舟并未察觉他有什么异样。除了鬓角上几颗水珠。他想替叶小桥擦“汗”，可对方却躲了过去。“好吧，听你的……”武舟只当这是叶小桥欲擒故纵，并不十分在意。他微笑，稍作停顿，“对了，有件事儿。今天算是跟你辞行的。三个月吧！”

　　这三个月里，武舟将去往东北某市。导师蒙好友相邀，将实地参与某商贸高校的校企合作项目研究。武舟随行。

　　“具体做什么？”叶小桥目不转睛，他觉得武舟讲正事儿的时候也特别迷人。

　　“实地考察，数据采集分析，还有教课。”

　　“教你的专业吗？”

　　“嗯。如果有需要，别的也能胜任。”

　　“别的？比如呢？”

　　“比如计算机之类的。”

　　“这你也行？”

　　“……你试试就知道我行不行。”武舟笑出了一脸邪魅。眼睛里的月色照拂过去，像是给叶小桥洗了个美人浴。

　　“别瞎说话……”叶小桥嗔怪道。他鼻翼微微翕动着，似笑非笑。

　　“嘿嘿。”武舟立起身，将擦完嘴角的餐巾轻轻放在餐盘一边，“走吧，哥哥带你去见识一下！”

　　叶小桥又一次打开武舟的学生证，高举过头顶。随着武舟撒欢儿一般地猛踩自行车，一路杀进了商学院校园。他握着武舟的图书馆出入证，轻车熟路地刷卡、直奔电梯……“别急，今天先去网咖看看。”

　　下午二时许。网咖里乐声轻缓，人影寥寥。两个翩翩少年的降临，搅动了这里静谧懒散的空气。稍显正式的衬衫长裤，衬衫下摆严谨地塞在裤腰里，俩人极少像这样不约而同的“讲究”。他们干净斯文，并肩而行。

　　中年女老板眼角堆着抑制不住的姨母笑，没来由地停了微信发送，定神欣赏起来。她想象不出，却又特别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神仙话。

　　“叶老师，马上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到底行不行……可好？”

　　“要是我让你滚，你会竖着滚，还是横着滚？”

　　“抱着你一起滚……”

　　说话间，俩人已经行至冲浪区。武舟替叶小桥挑了一台电脑，跑去老板那里指着人和机器耳语了几句，要了串IP地址。随后自己在对面坐下。他要确保进行任何骚操作的时候能够随时观察对方的表情。

　　“叶老师，你说句话，现在最想说的。”

　　叶小桥想了想，几乎用气声说道：“三个月挺久的。”

　　武舟点击WIN键，输入cms。几行脚本过后……十秒钟，叶小桥被屏幕的闪烁吸引过去。那上面仿佛神鬼降临一般显现了一行字：我想把你揣兜里带走。

　　“我也想。”叶小桥轻声说，眼梢挑动一下，直接挑进武舟心里。

　　武舟在键盘上噼啪一通敲……“天台！走！”

　　午后三点左右，云层逐渐增厚。天边出现了他们第一次登临天台的那个傍晚的景象。只不过这次是下午，太阳收工得有点早。

　　“是要下雨了吗？”叶小桥在武舟的双臂之间一动不动，望着腾挪翻转的流云。

　　“我是谁？”

　　“啊？”

　　“你叫叫我，我是谁？”武舟的嗓音里有一种刻意而为的不悦，但他强撑不了多久。在叶小桥因为摸不着头脑而扑闪扑闪注视他两三秒之后。“叶老师，求求你叫我一声儿！”他下巴蹭着叶小桥的刘海。

　　叶小桥细细回想，果然相处这些日子来，从来没有正经唤过武舟。他们共同的时光里，有“好”、“行”这样惜字如金的应答，有真情流露的交谈，有情到深处时充斥呼吸声的缠绵……什么都有，单单缺了他给予恋人的独特称谓。

　　“大猫……”叶小桥稍稍仰头、抬眼，身体却不离武舟的胸膛，“大猫！”眼里湿湿流动着期待。

　　武舟被叶小桥突然而至的娇态撩动得不知所措。他捧起这张唇红齿白的洁净脸庞，顾不上对于这个称呼的疑惑，用生命吻了下去。叶小桥一边热烈回应，一边喘息着解释说：“你，不是机器猫吗？所以我投其所好……”

　　“叶老师，猫就好了，为什么加个‘大’字呢？是因为……”武舟揽在叶小桥后背上的手忽然下滑至腰部，试探着将他单薄的身体往自己跟前贴得更紧，“是不是因为，我……比较大？”

　　“你知道要脸吗？”叶小桥意欲挣脱。

　　“好了好了，不逗你。我以后就叫大猫了 ，好不好？都听你的。”武舟抹去叶小桥发丝上越聚越多的小水珠，“叶老师，我们要不要躲躲雨？”

　　叶小桥四下张望，指指俩人身侧不远处一座水泥砌成的机器房。走近看，大门上锁。但屋檐十分舒展地延伸出来，足够俩人避雨。他们又一次拥吻在一起。

　　“这地方真好！”叶小桥感到在这个大个子儿童的怀抱里拥有了全世界，“大猫，我喜欢这儿！”

　　“嗯……那以后常来！对了，”武舟想起了什么，往裤袋里掏着，“这个……”他递给叶小桥的是那张图书馆出入卡，“以后我不在，你想我了可以自己上来。看云，看月亮，有特别美的记得拍给我看看！拿着！”

　　“大猫，从这儿能看到二号宿舍楼。不过看不见我的值班室。”叶小桥指引武舟朝两座高楼间的夹缝望过去。

　　武舟试了试，值班室果然在视线以外。可它的主人，一个志向远大的宿管员老师此刻近在眼前。“叶老师，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想考商学院研究生，有方向吗？比如，市场营销，企业管理，或者国际贸易？”

　　“……还是说说你吧，你学的产业经济学，将来是想做投资？策划？还是……？”

　　“其实我想做审计。”武舟望向叶小桥的一对深瞳里，确认自己挚爱的这个男孩儿此时也正心有灵犀地望着他。“凭一己之力去践行清者自清，很勇敢，但是太悲壮。”他不经意用到的“悲壮”这个字眼，与他十四年来始终默默怀想的沈宁气质相差太多。他记得妈妈即使在那段身遭劫难的日子里，仍然纯良温婉，从未迁怒家人。甚至，当对门的小梁潇如惊弓之鸟一般飞来投靠时，她依然撑开羸弱疲惫的翅膀接纳……可是，那正是一种悲壮。在武舟眼里。

　　雨势越发大了。错杂喧响之声替武舟暂时封上了回忆之门。“对不起，刚刚有些走神。”

　　“啊，没关系。我看你愣神，就估计你在想事儿。对了，刚才在网咖，你那么做算不算黑客？”叶小桥将求知欲写在脸上，温柔如水地释放着他的崇拜。

　　“帅吗？呵呵，离黑客远着呢！在大学里参加过网络安全社团。兴趣使然吧，学了些，但和那些真正的大神差得远了。我呢，能力有限，不搞破坏不惹麻烦，不入侵NASA，不越狱。学好技术专门跟你调 情……”武舟猛地将叶小桥举起，像托举孩子一样举高高，“叶老师……我要疯了。答应我，你好好的，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