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若硬要牵扯出些意义来，那就是某位已逝演艺巨星的生日。叶小桥一早在手机上刷到几条相关新闻。本没有太过在意。但随附的昔日剧照让他陷入了片刻沉思。是几张巨星饰演京剧名伶的相片。贵妃醉酒，霸王别姬……衣香鬓影，妩媚端丽。美人身上这些华丽逼人的行头，肖文彬的工作室里也有。凤冠霞帔，它们曾让叶小桥变成肖教授眼里出尘的仙子，迷醉不已……但那些更是令人心惊的不堪过往。
就快过去了。距离正式报名还剩整整一月。紧跟着就是笔试、复试。真的就快结束了。叶小桥收起喟叹，将昨夜铺展在书桌上的资料归整起来。值班室毕竟是办公场所。当然，它也是让人日久生情的场所。叶小桥环视着每个角落，提前酝酿起不舍来……此时，电话响了。
“小桥，上午走得开吧？”肖文彬的邀约不期而至。
“嗯。”
“工作室暂时不方便用……我们出去走走吧！”
肖文彬的黑色SUV停在商学院外他们约定的某处。那是附近一家综合体的露天停车场。无数黑色车辆的掩护下，肖文彬本就极为普通的车更加低调安全了。待叶小桥走近，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工作室，近期不能用了。”肖文彬看了一眼上车之后五官静止、肃穆如常的小桥。
“哦。”
“呵——”肖文彬叹息一声，“女人有时太难捉摸，狂热起来像打了鸡血一样。但她不明白，越是用力，越是让生活窒息。”他告诉小桥，万千虹到过他的工作室了。对室内古典文艺的摆设和戏曲服饰的陈列倒没有表现出惊愕。因为她觉得丈夫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人到中年保有一些不灭的文艺情怀，完全在情理之中。更值得庆幸的是，暗室未被发现。但无论如何，工作室目前是不安全了。“等危机解除，我们再回来。”
肖文彬驱车驶向了郊外。导航显示，目的地是十二公里外的一处自然风景区。路途中望得到武舟和叶小桥上次登临过的江边灯塔。而叶小桥目光稍一触及，便立刻收回，低下头。
他们来到的，是被称为“天然氧吧”的一座佛教名山。海拔并不高，但贵在植被丰富、常年葱郁。加之古刹仙立，梵音不绝，倒也不枉名山的美誉。作为景点，九月是它的淡季。这天的上午十时许，它迎来了第一对，或许也是唯一一对游客。
肖文彬将车径直开上了山腰。在一处杉树林立，坡度较为平缓的开阔处停了下来。他打开天窗。
杉树叶滤过的阳光倾泻而下，叶小桥汗毛还未褪尽的脸颊上浮动着一层薄薄的暖色。清风溜进来，两个人不约而同深深吸了一口气。负氧离子让人情绪逐渐放松，欲望之翼收敛，戒备之心蛰伏。肖文彬探身从车后座拎过来一只保温包。打开，冰袋中间放着一只保鲜盒。
“在克瑞西我发现你特别喜欢吃蔬菜沙拉。这是我自己做的，配料不一样，加了金枪鱼，你尝尝！”肖文彬将餐具递给小桥。
他面前始终不发一言的小男人，在他看来与兔子的区别仅仅在于眼睛不是天然红色。他记得曾给予叶小桥“破碎之美”的评价，如今看来，依然如此。若是在那间四壁白墙、灯光幽暗的工作室里，一旦欲望涌起，他的双手会无法控制地扼住小男人洁白脆弱的脖颈。听他在窒息的临界点喉管里闷涩的破擦声，被缚住的四肢因为痛苦而挣扎扭曲。眼睛，特别是眼睛，由澄澈变为血色满布……这一切，由肖文彬一手制造的死亡恐惧和死而复生，使他枯竭的生命再次充盈。他心知肚明，他与叶小桥的关系，就是魏晋名士与五石散。可是为了驱遣苦闷，叶小桥这瓶药哪怕再有毒，他也愿意服下去。他当然也清楚，药量控制不当，势必会走到延年益寿的反面。
“小桥，我们今天就是来郊游，你不要拘谨。”肖文彬又一次邀请叶小桥鉴定他的手艺。
叶小桥接过，抬眼看着眉目舒朗的肖老师。他惊讶地发现，户外姣好的光线下，这个人的样貌颠覆了所有室内光打造出来的雅痞冷冽，变得质朴亲和。他微笑的眼角泛着不太明显的细纹，与中灰色衬衫的沉稳相得益彰。鬓角嵌着依稀可辨的几根白发，让叶小桥盯着出神。他无法解释自己如何会在此情此景之下想起29岁过世的父亲。更无法解释，明明每天都在倒计时，可为何一想到即将彻底与肖文彬永无瓜葛，他并未感到释然？那些令他羞辱难言的生理的疼痛，都是这个此时慈眉善目的男人赋予的。然而叶小桥却分明将这男人优越的外表剥离开来，窥见了他痛苦绝望的灵魂。从而心生同情。
叶小桥惧怕着自己的毫无原则。而肖文彬此时也正定睛欣赏着静若处子之美。不一会儿，古刹钟声响起，打破俩人的静态。“小桥，下车。”
红蓝格子的野餐桌布铺在树下，与黑色SUV仅三五米距离。肖文彬坐下，笑着招手。
叶小桥能想起小学时的郊游，想起父亲尽其所能带着他完成的最后一次短途海边之旅。他觉得眼前召唤他的手来自遥远天际。
“来，躺好。”肖文彬将小男人的脑袋摆正，让他尽量舒适地枕在自己腿上。叶小桥细软顺直的头发被温柔抚弄着，微风拂面，睡意渐渐涌上。他安心地蜷起身子，任凭肖文彬哄睡一般轻拍后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