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的前一天晚上，梅亦清被乡亲拉去践行，许陶陶留在家中照顾奶奶。
奶奶讲了很多亦清少年时的事情，许陶陶见老人状态不错，心想熟悉的环境也许对她的病情有益，建议道，“奶奶，您要是喜欢老家，以后我们多回来。”
奶奶很高兴地应了，又聊了很久。许陶陶担心明天赶路老人受累，哄着奶奶睡下。
奶奶躺下前问她，“清清呢？”
“乡亲们听说咱们明天回滨城，请亦清吃饭，待会就回来了。”
奶奶睡下后，许陶陶关灯回屋。收到梅亦清的信息，“一时走不了，你先睡。”
“知道了。奶奶已经睡下，行李我也收拾好了，你回来了早些休息。”
“好。”
许陶陶再次清醒，是被东西掉落的声音惊到。
寂寂深夜，突如其来的响动格外令人心惊。感觉到声音源自奶奶屋内，她迅速起床，边往奶奶屋子赶边问，“奶奶，什么摔碎了？你别动，我来收拾。”
她三步并作两步，推开屋门，只见亦清有些脱力地扶着炕边的桌子，原本放在桌上的暖水瓶，此刻已成了地上的碎渣。
许陶陶匆忙上前扶住他，“你是喝酒了吗？有没有被烫到？”
梅亦清的身子在抖，眼神并未因许陶陶的出现而转移视线，侧面对着许陶陶的眼角一片赤红。
许陶陶心中咯噔一下，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奶奶很是安详地躺着，仿似完全没有被刚才的响动扰到。
她初次接触这样的状况，难免慌神。下意识看向亦清，亦清虽然尽力支撑，身子却晃得厉害。
许陶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将亦清推到椅子坐下，拿出手机拨打120，奈何接线员却弄不明白他们的具体位置。
近乎脱力的梅亦清，勉强吐出几个字，“联系小秋。”
许陶陶赶紧挂掉电话重拨，小秋爸妈很快赶了过来，小秋妈妈去奶奶身边查看完欲言又止，小秋爸爸拽了她一把，联合小秋哥哥一起将奶奶抬上了电动三轮车。
许陶陶和小秋将铺盖被子铺到三轮车厢，梅亦清上车抱着奶奶坐在车厢，哑着嗓子重复，“去医院。”
许陶陶跟着梅亦清坐到车厢，小秋爸爸发动了三轮车。小秋哥哥回家骑上摩托车，载着小秋和小球妈妈，很快赶上他们。
北方冬夜的寒风，格外凌冽，许陶陶将小秋拿给她的围巾摘下，围到亦清脖子上。梅亦清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许陶陶心急如焚，一路都在祈祷刚才下意识的判断是错觉。
到了镇上医院，值班医生很快给了结论，“人已经去了，拉回去吧。”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梅亦清，他生硬地发出四个字，“去县医院。”
医生转向小秋爸妈，“你们是一起的吧，劝劝。”
小秋妈看向小秋爸，小秋爸迟疑了下，走到梅亦清跟前，“老人是高寿，走时也没受罪。叔知道你难过，可人已经去了，再折腾不好，早早准备后事才是正理。”
梅亦清不发一言，借着身后墙壁的支撑缓缓站直，步伐凝滞地走到奶奶的病床前。
许陶陶赶紧跟上，只听亦清说道，“奶奶的手凉了。”
“亦清……”许陶陶喉咙梗塞，说不出话来。
回到家时，一些乡亲收到消息，已经等在亦清家里。
许陶陶给亦清加了衣裳，将他送进屋里，来不及安慰，只好先让亦清独自待着，自己出屋张罗，询问众人各项事宜。
直到许陶陶帮他穿好祭奠的孝衫后，梅亦清终于回了些神，默默去了临时设起的灵堂跪着。
接下来的几天，许陶陶在小秋家人的帮衬下，承担起了主人家该尽的各项职责。亦清大多数时间，一直在灵堂跪着，父亲早亡，他又是唯一的孙儿，没有人可替换。老家的传统丧仪繁琐，许陶陶被各处牵扯，只能抽空盯着亦清吃东西，可他也很难吃得下，短短几天时间，亦清显见地消瘦下去。
至亲逝去的悲痛已经够消磨人，没想到，奶奶下葬当日，等待亦清的，还有另一重意外。
即将起灵前，许陶陶被一个帮忙的乡亲喊到家门外，指着一个中年妇女对她道，“这是亦清的妈，你婆婆。”
许陶陶猝然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不知作何反映，下意识看向对方。
眼前的女人，五官依稀可窥见年轻时靓丽的痕迹，但眉间几道重重的褶皱盖住了五官的美感，给人一种愁苦兼愤恨的感觉，头发草草地扎成一束，身上是件不太合体的深蓝色羽绒服，脚上的鞋子沾着好几处泥点。
许陶陶打量来人的时候，对方也在从头到尾地扫视她，“你是亦清对象？”
这几天准备后事的过程中，许陶陶耳边全是乡音，大概能听懂了些当地的方言，闻言点点头。
“上回我去滨城咋没见到你？”对方抬着头，倨傲的语气中暗含不满。
对于梅亦清的母亲，许陶陶只在田浅的故事里拼接出一些模糊的印象。听亦清自己提及过的，只有在田间地头两颗枣树下的几句话。对于这位在亦清年幼时离开的母亲，许陶陶内心本就有些不忿，而今见她这副语气，感觉更是不好。
这一会工夫，她们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其中不乏好奇者。见许陶陶不答，有人开口问向女人，“你啥时候去的滨城？亦清喊你去的呀？”
对面的女人不置可否。
这种聚众看热闹的场面，让许陶陶颇不舒服，试图迅速处理，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来做什么？”
身边有人帮她答道，“来送婆婆最后一程。”
许陶陶没理会，“亦清没有请你吧？”
这下，周围给女人帮腔的人多了起来，“婆媳一场，人家有心回来，咋能不让进门呢。”“烧个纸而已，有啥请不请的。”“亦清一直在守灵，忙忘了也有可能。”“亦清都请你婆婆去过滨城了，还能不让进门。”
周围的声援让女人觉得自己非常占理，语气愈加强硬，“我三十多年前就进了梅家门了，你才来几天，竟敢拦我？我怀亦清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旮旯呢。”
周围有人笑她，“你记得三十多年前进的门，记不记得啥时候走的啊？”
也有人劝许陶陶，“毕竟是亦清的妈，这么拦着不合适。”
女人抬脚就要进门，许陶陶拦住她，“至少要先问过亦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