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照一踏进嘉毅侯府,就听说侯爷病了。心里咯噔一声,冲进后堂。
“爹!”伴随着一声喊,门旁立架上的花瓶应声碎了两个。
“你喊魂儿呢!”华乐长公主被吼得心悸,手里的膏药啪唧拍在地上。
“我听说爹……”忌讳的字没说出口,高照就看见亲爹正精气十足地坐等亲娘亲自贴膏药。原是多年征战留下的老毛病,昨夜一场雨又勾起了病根。
“我就说不劳你来你非要亲自动手,上次贴歪了,这次直接贴地上,糟蹋药材。”侯爷征战时节俭的好习惯犹在。
“你是不是嫌我人老珠黄不及醉仙楼里的小倌会伺候人!”华乐长公主说着手已经摸上了嘉毅侯的耳朵。
“岂敢,想都不敢想,”嘉毅侯顺势被提起来,十分惜命地嚷道,“哎呦,膀子疼,膀子好疼。”
华乐长公主松开手,火气随之转移到心神不宁的高照身上,“还在门口傻愣着,过来给你爹贴膏药!”
于是乎,魏国声名赫赫的两代虎将被雷霆大作的主母死死拿捏住,不敢出声,只得眼神暗号交流。
打发你娘离开。嘉毅侯面向高照朝夫人瞄了一眼。
高照瞪大眼睛皱起眉。爹你不会真得看上哪家小倌。
没有。嘉毅侯撇嘴。
那你直说不就行。高照制好膏药,朝身后轻轻撇头。
我不敢。嘉毅侯一缩脖子。
高照长叹,不得不冥思苦想个既委婉又正当的理由,“呃,娘……”
“照儿,”不及高照说出口,华乐长公主率先发话,“你今天动作这么不利索,是不是上次在国子监受伤没痊愈?”
“快了,都结痂了。”高照特意活动起肩膀以示安好。
“这李邺真无情,当年你可是跟在他身后喊他伯父的,”华乐长公主愁思万缕,转念道,“我后来听景和说,当时冲进国子监救你的是那个新招的祝管家,救命之恩大过天,你可有谢过人家。”
谢?高照辗转回忆貌似真的没有亲口说过。就仿佛已与祝筠亲密不分生疏,故而不必言谢。
“你莫不是仍逮着他做你管家。我就知道你小子薄情寡义,”长公主痛心疾首,“你怎能因他出身不好就无视人家的救命之恩。钱财啊莫要吝啬,官职啊他喜欢的话也可给他谋个闲差。你什么表示也没有,我都替人家心寒。”
“他还小,不求高官厚禄。他也不是爱财之人,再说我的钱都是他帮着经营赚的。”高照话出口,连自己都觉得这解释苍白无力。
“他不要你就不给,我看你打仗把脑子打懵了。你何时见你舅舅犒赏功臣是等功臣开口来求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抠门的儿子,”华乐长公主疾风骤雨般数落,恨不得戳着高照的脑壳教诲,“待我去库房备份厚礼,以你的名义送给他。还有,回头把他的月钱先给我涨十倍。”
月钱?我还没给他发过月钱。高照一愣。
“今年春猎狩得狐皮不错,可一并带去,”嘉毅侯冲院子喊罢,又对着高照幸灾乐祸,“让你送她走你磨磨蹭蹭,这下可好,被骂得开心了。”
“还不是被爹连累的。”高照挥手示意屋中人退下。
嘉毅侯见门被带上,神色转瞬严肃,“你小子回来一趟把上京搅得波涛汹涌啊,你知昨日菜市口斩了多少人?”
“应有百余人吧。”高照傍着嘉毅侯坐下。
“二百一十三。”
高照一惊,“陛下曾放言认罪伏法者宽宥其家眷,何故又诛杀这么多人。”
嘉毅侯低声言道,“圣上自金英园一宴染上咳疾,重时几次咯血。太医署对此秘而不宣。只是昨夜子厚为我开药时悄悄告诉我,他为圣上诊了一脉,圣上所患乃不治之症,寿不过寥寥几年。”
“当真?”虽知嘉毅侯并非轻信风言风语之人,高照还是震惊地脱口而出。
“子厚与我过命的交情。他医术精湛世人共睹,若他说不治便真得是无药可医。”
“陛下可知病情?”
“想来是知道的,否则怎会改口。实乃为储君扫平道路。”嘉毅侯感慨。
“陛下起了此意,明德想从天牢出来恐怕难。”
“我以为你会先想到太子之位。”
“昨日我听齐相说,陛下有立储之意,今日再听爹之言,一切就都说的通了。”高照暗中明了,也难怪陛下不留谢贵妃。
“我知你同明王走得近些。明王性情平和,仁爱待人,若世道太平会是治世明君。但仁和也是他最大的软肋。今乃乱世,乱世生存之道是‘弱肉强食’,这样的世道里,一念之仁的背后就是万丈深渊。”
“爹,你听说过‘神谕’吗?”
“我在跟你谈正事。”嘉毅侯敲桌子。
“我身为边关守将,持金戈以护万民,无论谁做魏王,我都会固守边疆。再者,我与景和关系好是因为志同道合,无论他是否承袭大魏江山,只要我们志向相投,我就愿意帮他。”
“我听你这话,像是心意已决,又像是什么都没说。”嘉毅侯鄙视道。
“那关于神谕爹你知道多少。”高照锲而不舍地追问。
“神谕啊,”嘉毅侯摸了一把胡须,“据说是掌握在赫连家族手中的秘密。关于它流传有八个字——可兴天下,可乱天下。世人皆不愿与赫连王姬为敌,故鲜有人提及,久而久之,人们就淡忘了。”
“可兴天下的,可乱天下的……会是什么?”高照思索。
“这就不得而知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昨日李邺绑李骥出逃要挟追兵时提起的,似乎陛下很想得到其中的秘密,还与明德有关。”
“都是二十年前流传的事,明德那会儿和你一样,还在牙牙学语,若说他与神谕有关,也应是陛下派他暗中查到些什么。”
“明白了,”高照起身,“今日朝会议定,六日后在禹岁山接回徽州军残部,我大约明日出发,上京城的事仰仗父亲了。”
“嗯,放心去吧。”
高照早晨是空着手出门的,回府时除了心里装满沉甸甸的事,手里头还带回了丰厚的礼物。
“这是陛下赏赐将军的吗?”祝筠眼花缭乱。
“不,这是长公主送你的。”
“长公主!给我?”
“谢你救了他儿子的命。”高照点头笑道。
祝筠凌乱了好半天才缓过来,这是国子监营救将军的赏赐。
“我的命还是将军救的呢。”祝筠很想推辞掉,但瞄见那张顺滑的狐裘,又恋恋不舍。
高照见祝筠的眼睛不住地往狐裘上瞟,心道小家伙在府上这么久也还是怯生生的、养不熟的模样,便将狐裘抱起放进祝筠怀里,“喜欢就收起来。”
祝筠低头蹭蹭狐狸毛,如获至宝。笑顿时藏不住,撂下一句“谢谢将军”,就刺猬似的抗着宝贝一溜烟回了东院。